所謂“下房”就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一溜兒的火炕，南北各睡十來人，雖然簡陋，但也被宮女們收拾得干干凈凈。

金英被姐妹們攙進來，俯臥在炕上，梅秀、淑翠迅速打來熱水，用巾子沾水輕輕地把血水擦掉，一次又一次地，宮女們都不忍看。

這時，槐香秋花把翠蓮拉了進來。

“讓我看看！”

翠蓮說著，一看傷處嚇得一跳：

“這個惡鬼把金英姐打成這樣！”

然后她用手在傷口處輕輕地按著，并問：

“這疼不疼？這疼不疼？”

金英被按一下，就叫一聲痛，但她說：

“沒傷到骨頭，不怕！”

翠蓮隨從腰中拿出王寧嬪配的藥，在傷口處敷了上去，說：

“保你一會兒就不疼了。”

“寧嬪娘娘知道了嗎？”

金英問。

“知道了。囑咐你若無大礙，朝晨議論的事，事不宜遲！”

張金蓮非常疑惑，瞅了瞅大家，便問：

“你們朝晨說什么了？”

“說什么了，也不能告訴你，你整天竄來竄去，從皇后那里到我們主子那里，現(xiàn)在來到這里，到底干什么？”

翠蓮小心地給金英蓋好被子，毫不吝嗇地責問張金蓮。

“我沒什么呀？我可對天發(fā)誓，沒有對不起姐妹的事情，我剛才看見金英妹妹被責罰，都掉淚了！”

張金蓮在眾姐妹前，剖白心跡。

“怕是鱷魚的眼淚吧！”

槐香諷刺她。

“隨你們怎么說。”

張金蓮扭過身去坐在一旁。

“你走吧，你走吧，我們還有事呢！”

梅秀對她下逐客令。

金英立即抬起頭來，唯恐她回去告密，一切都完了，隨即說：

“你們吵什么，這是什么時候了，還自己鬧紛爭，咱們姐妹應(yīng)該抱成團，也有金蓮姐姐的份兒，一起起事！”

大家立即靜了下來。張金蓮悄聲問：

“起事？起什么事？”

“梅秀，你到門外去，聽著點，一有動靜，就咳嗽一下！”

梅秀答應(yīng)著走了出去。金英半撐起身子，嚴峻地說：

“今晚的事兒，大家都看到了，他要我端酒進去看著他寵幸端妃，這不是畜牲嗎？哪里還是個人啊？我不從，就要召幸我，我難以從命，他就叫姐妹們杖死我，你們說，這個日子還能過下去嗎？這個惡鬼應(yīng)不應(yīng)該除掉？”

翠蓮第一個表態(tài)：

“我贊成，勒死他，我挨過他的杖刑，他早已把我進宮的夢想打碎了!”

姚淑翠接著說：

“我和梅秀哭著打金英姐，我們姐妹的情誼更深了，我們拼死也跟著她干，一定殺了這畜牲！”

緊接著王槐香和徐秋花也表了態(tài)：

“我們都去過無梁殿，被強迫取走天葵，大姑娘脫褲子還有什么臉面做人，這都是那個惡鬼讓干的，讓他去見陰間閻王吧！”

接過她倆的話茬，楊玉香低頭抹淚說：

“你們脫褲子算得了什么，我和王秀蘭還在幼年就被他強占了，就像餓狼撲食似的把我們撕得渾身一無是處……你們問問秀蘭是不是？”

秀蘭低著頭抹淚：

“我們要報仇，死也拼了！”

她們倆下了決心。

翠蓮又環(huán)顧了一下其他宮女：

“你們干不干？說話！”

劉妙蓮說：

“雖然我也看清了皇上是個暴君，但我總想：既然逃不出這宮門，萬一被召幸，恐怕也能熬上個嬪妃什么的……”

“你還想爬那個獨木橋？真愚蠢！”

翠蓮恨鐵不成鋼！

“翠蓮，讓人家說心里話！”

金英制止了她。

尹翠香不無擔心地說：

“我也想同你們一塊干，就怕萬一弄不好，不是把命都搭上了嗎？進宮前，家里人給我算了一卦，說我今年有災(zāi)！”

“那你就留著你那條命吧，張金蓮你呢？”

翠蓮斜視著張金蓮問。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好，一方面皇上一翻臉，六親不認，小則打罵，大則處死，另一方面從進宮時我就想，萬一皇上看上自己，不就有榮華富貴了，所以……”

張金蓮說出了心里話。

“所以你就往上巴結(jié)，不顧臉面的巴結(jié)皇后，巴結(jié)大大小小嬪妃們，最后巴結(jié)上皇上，好飛黃騰達…….”

翠蓮毫不留情地揭露她。

金英攏攏臉上耷拉下來的頭發(fā)，慢條斯理但很嚴肅地說：

“咱們是一同進宮來的受難姐妹，誰不愿意都不勉強。可是，我告訴你們，原本我也不愿意這么做，但逼上梁山，不這么做也得這么做！你不弄死他，他就必然弄死你，那個所謂福龜死了，他們一定會要我們?nèi)サ置銈冋f該怎么辦？

起事的想法就是從這件事開始的。其實呢，在我們大多數(shù)姐妹心中，早已經(jīng)有了不滿了，讓十幾歲不成年的小姐妹去無梁殿脫褲子獻天葵，給他配藥，然后再發(fā)泄到我們姐妹身上，他糟蹋了多少童真幼女啊！

我們傷盡了人的臉面，是刻骨銘心的，能忘記嗎？還想著向上爬，能爬上去嗎？看看那爬上去的陳皇后，張皇后是什么下場？就說這方皇后，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使皇上服丹飲露，他也不會成仙！一旦西去，皇后就得跟著去，陪她去陰間，不會升仙，而你呢？

張金蓮，妹妹勸你，別執(zhí)迷不悟，皇后陪葬了，你往哪里去？去寢陵內(nèi)室沒有你的份兒，只能嵌在永陵圍墻里了！”

張金蓮恐懼得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你說的太可怕了！”

“慢說你爬不上去，即使爬上去了，也是爬得高摔得重，這些你都看到了，再看那爬不上去的，像王寧嬪被冷落在那里，活不自在，死又死不了，只能老死在宮中。她是看破了紅塵，難于有出頭之日，才出此策，莫如干一件千古奇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把一代昏君置于死地，說不定還有一線生路……”

金英侃侃而談，道出了此策的真諦。

“你們覺得金英姐說的可是？”

翠蓮問妙蓮翠香。

劉妙蓮，尹翠香互相看了看，點頭稱是。其余的宮女也都贊同了。

“你呢？張金蓮？”

翠蓮又問。

“若弄不好呢？”

張金蓮還是擔心。

“大家齊心，沒有弄不好的！”

金英果斷地說。

“假如把他勒死了，我們怎么辦？他們要查呢？”

“讓那做夢也想成貴妃之人去承擔罪責吧！”金英露出了口風。

“讓端妃承當？那好，那正中皇后主子下懷，我干！”

張金蓮意外地聽到這話，好不高興的表示參加起事。

翠蓮卻看出了她的居心：

“噢——原來你還是要巴結(jié)方皇后……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張金蓮被翠蓮一叫真，便下了決心表示：

“翠蓮妹妹，是真心，是真心，我對天盟誓！”

金英受了啟發(fā)，隨叫大家：

“對！向天盟誓，咱們都跪下！”

金英在炕上先跪了下去，大家都跟著跪了下去，她壓低聲音帶頭發(fā)出誓言：

“皇上無道，罪惡滔天，我們向天盟誓：不殺暴君，死不瞑目！”

“不殺暴君，死不瞑目！”

大家隨聲復(fù)述!

“決不背叛姐妹，如有背叛，定殺不饒！”

金英又發(fā)出誓言。

大家又重復(fù)金英的誓言。

“都起來。”

金英卻還跪在那里，想了一想說：

“……我已經(jīng)想好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誰也不要回去了，天一亮我們就動手：我，翠蓮，梅秀，淑翠四人，照舊去采露。

采露回來把玉杯交給秋花槐香，陪端妃主子去后宮御膳房蒸制，秋花和槐香特別要注意端妃的動靜，不要叫她感覺到有什么異樣，盡量延長在御膳房的時間，這邊不通知你們，你們決不能回來。

我們這邊，翠蓮你要準備好絲繩，做好套子，還是我們四個人進去，到了內(nèi)室，迅速抬起惡魔的頭，把他套上去，然后拉緊，讓他斷氣。

再悄悄出來，再繼續(xù)去采露，做到人不知鬼不覺！還有，張金蓮你要在內(nèi)室的門邊看守著，任何人都不準進來，有事，即刻告訴我，劉妙蓮和尹翠香在正室門外看守著，任何人不準進來。

如有人來就說皇上在早寢，不能打擾，最后院外的大門由楊玉香王秀蘭看守著，你們苦大仇深，把大門關(guān)緊，不準任何人進來，如上頭有人敲門，就說皇上不見人，請他們回去。都聽明白了嗎？”

“都聽明白了。”

大家齊聲回答。

金英又說：

“對了，還有黃玉蓮，楊翠英，你們該做吃的還是做吃的去，一切都像沒事似的，越平靜越好！”

“知道了。”

大家答應(yīng)著。

“翠蓮，采露前，你回一趟你們宮里，告訴你們主子，她不要動，要她靜聽佳音，還有她手下的那幾個姐妹陳菊花，蘇川藥，鄭金香，也不要走動，有事需要他們再叫。”

“金英姐，我知道了。”

翠蓮答應(yīng)著。

“好。誰也不要再議論什么了，叫梅秀進來。”

翠蓮把梅秀叫了進來：

“大家先迷糊一會兒，到時我叫大家。”

金英最后囑咐著。

“那金英姐，你的身子能動嗎？”

翠蓮擔心的問。

金英小心地站起身來，慢慢地活動一下腰部，腿腳，反復(fù)幾次，都很正常，才說：

“天助我們，不妨事，你們主子的藥真靈！”

“但愿她出的計策也靈！”

大家欲笑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