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清楊市人民醫院,躺在病床上的林芙被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和若有若無的熟悉的男低音吵醒了。
“資老師!”
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眏入眼簾的是資老師那親切而胡子拉渣的臉,和旁邊一個穿著白大褂拿著體溫器的女護士。
“現在還只有早上六點多鐘,你再睡一會吧。”
資偉看著唇上依然沒有血色的女孩輕聲的笑著說道:
“嗯”
林芙輕輕的應道,然后翻了個身,合上了疲憊的雙眼又進入了夢鄉。坐在一旁的資偉望著她單薄瘦弱的背影,心里滿是心疼和憐惜。
他仿佛從她身上看見了年少的自己,同樣的出身貧寒,同樣的聰明懂事,同樣的勤奮努力,同樣的自卑敏感。
回想昨天發生的一切,他不敢想要是自己昨晚再遲去一步,將會是什么樣的結局。
昨天下午二點三十二分,他和另外幾個班的老師被叫去A棟的會議室開會。開到五點過十分才散會。
才剛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六十五班的班長劉濤就匆忙的跑了進來,告訴他林芙被學校里的一個女老師給帶走了的事情。
等到他匆忙趕去初三年級教師的辦公室時,卻已不見林芙的身影,辦公室里只剩下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女老師坐在那里。
見資偉來找他班上的學生,年輕氣盛的女老師早就看不慣李小燦平日里蠻橫驕貫的樣子了,下午又坐在那里,親眼看到了她和一個女學生在一起的情形。
于是就將事情的原委從頭到尾的都告訴了資偉,并忍不住的為那個女學生抱起不平來。
可當資偉著急的問她李小燦的家住在哪里時,年輕的女老師卻茫然的搖了搖頭。
接著資偉又挨個問其他的同事,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等到好不容易在一個姓劉的女老師那打聽到了李小燦的住處時,已經是深夜十點五十八分了。
他拿著手電筒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緊趕慢趕的又走了二十多分鐘,才終于到了目的地。
…
在醫院里住了一天,身體沒什么大礙的林芙就回家休養了,到了第三天早上,她早早的起床去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下午考完最后一場試,林芙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的時候,聽見坐在前面的劉兵對同桌趙大剛神秘的說道:
“大剛,你知道嗎,資老師要調走了,而且是要到一個很苦的窮山溝里去教書。”
“什么?”林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慌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身體向前傾了過去,急忙問道:
“劉兵,你剛剛說資老師會調走,是真的嗎?為什么要調走?要調到哪里去啊?”
“當然是真的了,反正聽說資老師要被調到一個沒有人愿意去的地方,至于他為什么要被調走,那我就不清楚了,也許隔壁的其他老師會知道吧。”
林芙心急如焚的走到了隔壁的辦公室,還沒到門口,就從屋里飄出了幾個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他們七嘴八舌的好像正在議論著資老師,她立刻向左退了兩步,躲到墻壁后面偷聽。
“你們說那個資偉是不是傻啊,為了班上一個不相干的女學生,竟然還動手打我們自己的女同事,這下好了,被李小燦到教育局哭鬧一番,結果被貶到了長門坳上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聽說那個地方到處是又高又陡光禿禿的山,交通也極其的不方便,到現在還沒有通電,晚上都是點的煤油燈。而且啊一到冬天,連喝的水都要很早起床去山腰上的一個小泉眼里面打,去晚了水就沒有了。”
“啍,他活該,你們知道嗎,有一次他居然大晚上的跑到我家,和正在我家下棋的張四貴打了起來,說張四貴…”
“什么?”林芙聽到這里呆住了:
“原來資老師被調走是因為自己,還有上一次受傷也是為了自己,要不然怎么會換體育老師呢,可資老師怎么是身材高大健壯的張四貴的對手,難怪傷的那么重。”
想到這里她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了,房子里男男女女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繼續說著:
“唉,其實資偉也蠻可憐的,今天早上我來上班的時候,就看見他這么冷的天,提著大包小包的被保安從學校里面趕了出來。”
“是啊,聽說調令上寫明了要他今天就要到長門坳小學報到,這會兒他應該正在趕往汽車站坐長途汽車。”
“今天就要趕到那里嗎?長門坳那個地方離我們這里可有八十多里遠的路程啊,而且道路又窄又崎嶇,很不好走,光是坐車就要好幾個小時,而且下了車還要走幾個小時的山路…”
“汽車站”
這幾個字像閃電一樣在林芙的心里亮了起來,于是她抬起手擦干臉上的眼淚,急忙轉身迅速的向校門口跑去。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身邊是飛速向后移著的物體,一口氣不停歇的跑下來,二十多分鐘后,林芙終于站在了“清楊市汽車站”幾個大字下。
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擠進了汽車站里,里面更是人山人海,充滿著吵鬧聲歡笑聲和叫喊聲,七八輛停著的白色的大客車四周也圍滿了人。
林芙一邊舉步維艱的在人群中穿梭著,一邊四處尋找資老師的身影。
正當她在人群中看的頭昏腦脹時,突然發現離自己三四米遠的正前方的一輛緩慢啟動的車子下,站著一個和資老師一模一樣的背影的男人。
這個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長棉衣,右邊肩膀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紅白相間的塑料大編織袋,那袋子似乎很重,把他的半邊肩膀都壓的有些沉了下去。
右手提著一個有些生銹了的大鐵桶,桶里還冒出了幾個藍色的有些變形了的衣架,左手還提著一把被炭火熏黃了的燒水的舊鋁壺。
這些就是老師的全部家當嗎?望著平日從容自信,風度翩翩的老師,此時一個人立在寒風中孤獨落莫的身影,她頓時鼻子一酸,失聲尖叫了起來:
“資老師一一資老師…”
她一邊叫一邊不停的左閃右躲的繞過人群向資偉站著的地方跑去。
資偉好像聽見身后有人在隱隱約約的叫著自己,于是轉過頭朝人群中四處張望,卻發現都是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看了一會兒,他回過頭來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是神經過敏了吧,我現在這個樣子誰還會來送我,別人避都來不及呢!”
然后就抬起一只腳踏進了車門。
車門啪的一聲重重的關上了,接著慢慢的駛出了車站,林芙追在車子后面瘋了似的狂奔著,口里不停的大喊著:
“資老師一一資老師…”
可是回應她的只有一團團灰黑色的汽車尾氣和一陣陣呼嘯而來的無情冷風。
車子走上了寬闊的馬路后開始加速行駛了,然后越開越快越走越遠,最后一溜煙的消失在了遠方,完全不見了蹤影。
被車子遠遠甩在后面的林芙,此時已經跑的精疲力盡,連喉嚨也喊的嘶啞了。
望著汽車消失的方向,她雙腿一軟絕望的癱坐在了地上,淚水模糊了雙眼,十三歲的她第一次嘗到了心碎的味道。
資老師就這樣走了,這個關心和保護自己的男人就這樣離開了。
帶走了她心中那座四季如春,鳥語花香的花園,也帶走了她心里所有的陽光和溫暖。
她的世界又只剩下了永恒的冰山,她的靈魂又要在這塵世中無依無靠的飄泊。
如果早知道,和資老師在一起的時間會如曇花一現般的短暫,她就不會那么任性倔強了,也不會總是惹他生氣了。
她會好好的珍惜和資老師在一起的時間,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可惜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后悔藥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