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nèi)，輪到裘教授站主講位了。

“文物戰(zhàn)線的同志們，還有公安戰(zhàn)線的同志們，今晚辛苦大家了。

大家的辛苦很值得，眼前這些美麗的文物，就是對我們最好的犒賞，也是我們向國家交出的答卷！

下面，我將取出今晚最重要的收獲，將它獻之與諸位面前。”

他神情莊重，慢慢打開面前桌上的周轉(zhuǎn)袋。

旁邊的文管所所長指揮兩名員工搬來一個有機玻璃安全箱，放到周轉(zhuǎn)袋旁邊的空位上。

會議室內(nèi)靜悄悄的，人們的目光全都投注在裘教授那只往外抽出的手上。

那只手緩慢而穩(wěn)穩(wěn)地提溜出來一只白褐兩色的陶罐，另一只手托住底部，稍稍舉高展示給眾人。

會議室內(nèi)仿佛凝固，連呼吸都幾不可聞，這個狀態(tài)僅僅維持了不到一秒，便被爆炸的聲浪撕裂。

“雙釉四系瓶！”

“風(fēng)花雪月雙釉四系瓶！”

“對，就是這件！看，對準(zhǔn)我們的是個月字！”

“看規(guī)格，形制，釉色，還有字體，和宿州那件差不多啊?！?

“很有可能是同一批出窯的。”

“那豈不是說，我們博物館又多了一件鎮(zhèn)館之寶？！”

“那是當(dāng)然，這可是妥妥的一級文物！”

前方，文管所所長和裘教授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對這件文物的初步鑒定，小心翼翼地把它固定在有機玻璃保護箱里，鎖上門。

文管所所長雙手下壓，止住室內(nèi)的議論喧嘩，笑容滿面地大聲說：“同志們，經(jīng)過裘老和本人的初步鑒定，基本確認這是一件金代磁州窯風(fēng)花雪月雙釉四系瓶！”

嘩嘩的掌聲響起。

“當(dāng)然，最終確認還需要進行更嚴謹?shù)蔫b定流程。”等掌聲稍歇，所長接著說道。

室內(nèi)響起一陣輕微的哄笑聲。

你大所長姑且不論，裘老爺子的水平，國內(nèi)能拎出來幾人匹敵？

你們看好的文物，可能出錯？

“機會難得，接下來大家可以輪流上來欣賞?！彼L說完就稍稍讓開。

“請公安同志們也上來看看，這是大家努力合作的成果嘛?！濒媒淌谛χa充道，然后也讓開位置。

人們?nèi)齼蓛?，陸陸續(xù)續(xù)上去欣賞。

陳功拿出手機上了度娘，很快找到數(shù)條結(jié)果，宿州博物館的確有一件類似藏品，是其鎮(zhèn)館之寶，前年京城榮寶拍賣行也拍賣了一件類似藏品，成交價九萬多。

再回想挖寶App給出的預(yù)估價，他搖搖頭小聲說：“好歹是一級文物，價格怎么這么低??？”

“文物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歷史文化價值，不能只看市場價值的。”背后有人輕聲說。

陳功驀然回首，岑可待竟然坐在自己身后，正平和地看著自己。

“哦，這樣啊。”他自嘲笑笑，“不過我是個俗人，只關(guān)心值不值錢?！?

對他這句話岑可待不置可否，伸手邀請道：“我們上去看看吧，我給你講解一下?！?

“行，那就有勞你了。”陳功痛快答應(yīng)，看向趙磊。

“我就不去了，等以后展出了再來看吧。我去外面車里休息會，你出來發(fā)個消息。”趙磊擠眉弄眼地說，起身往門口走去。

他是不是眼睛有疾？

陳功也沒多想這事，和岑可待一起站到了玻璃箱面前。

這件文物高大概二十幾公分，上口直徑不到五公分，下底直徑七八公分。

的確應(yīng)該叫瓶。

“四系是指緊挨瓶口下方的四個圈耳，這是用來穿繩系掛的，一般常用于馬上，至今發(fā)現(xiàn)的類似文物，基本上集中在遼金元三代?！?

岑可待指著瓶子，為陳功娓娓道來。

“這個敞式唇形瓶口也是游牧民族的風(fēng)格，宋代制器的瓶口更小巧精致，比如梅瓶?！?

“這是用褐彩顏料順時針書寫的行草字體，這個字是月，前面就是雪，花，風(fēng)?！?

說到月字時，她偷偷看了陳功一眼。

陳功渾然不覺，盯著那個瓶子，冷笑道：“用這么詩情畫意制作精美的瓶子喝水，蠻韃也會與時俱進嘛！”

“制造這種瓶子的磁州窯，那時已經(jīng)被金代占據(jù)很多年了，窯工的文化程度和欣賞水平承接自宋，自然不會太差?！?

“我就說嘛，韃子怎么可能造出這么美的器具，還得我大宋才行！”

“你似乎對金代很不以為然？”岑可待小心地看著他，“主流史學(xué)觀對此也有爭論，有相當(dāng)一部分人認可金代也屬正統(tǒng)，因為他們承認自己是炎黃苗裔，也奉行儒家文化。”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陳功冷笑不止，“夷狄永遠是夷狄，永遠不要指望他們能和我們一樣！”

“這么說，你不喜歡這件文物？”岑可待發(fā)了會愣，幽幽說道。

“不，我很喜歡這件文物?！?

否則我也不會主動找出來，讓你們得到了。

陳功這樣想道，見岑可待俏臉微露不解，認真地說：“燒造這件文物的可是我中國百姓，不得不忍辱偷生于狼犬腥云之下的他們，無奈、無辜且不幸，這是他們的勞動結(jié)晶，我怎么會不喜歡呢？”

“…”岑可待無語片刻，說：“我?guī)闳⒂^博物館吧。”

“好?！标惞π廊稽c頭。

此前，早已知道答案的他本來不太想過來，可裘教授的盛情實在難卻，加上文管所又答應(yīng)讓他在晚上逛一圈博物館，這才欣然而來。

在一名保安的近距離“保護”下，陳功和義務(wù)解說員岑可待，逛起了單獨為他們開放的博物館主展廳。

身處歷史名城，壽春博物館的藏品自然豐富且高端。

“越王者旨于賜”劍，楚王熊肯釶鼎，楚勾連云紋玉瑗，漢嵌松石鏤空龍紋金帶扣，宋重佛舍利金棺，等等數(shù)十件文物，無一不是珍品重器。

陳功一路走來，可謂目不暇接。

岑可待詳盡貼心的專業(yè)解說，更是讓他受益匪淺。

在一個展示著一塊完整郢爰金版的柜臺前，他停下來仔細看了會，問道：“零碎的郢爰金幣文物價值高嗎？”

岑可待看了他一眼，說：“這塊完整的金版是一級文物，零碎的金幣存世量較多，文物價值稍遜于此。”

“也就是說，可以在市場上流通咯？”

“只要不是一級文物，那流通就不受限制?！?

陳功點點頭說：“參觀結(jié)束，我得走了，今天多謝你為我解說?！?

“不用客氣，該說謝謝的應(yīng)該是我，我們，我送你到門口吧?！?

出了博物館大門，陳功揮揮手就想離開，岑可待忽然叫住了他，說：“陳功，你今晚有忘了什么事沒有？”

“沒有?。俊标惞ο肓藭苫蟮負u搖頭，沒有注意到建筑陰影中她微微發(fā)紅的臉。

“那就好，再見，晚安?！彼p聲道別。

“幫我和裘教授打個招呼，你們今晚辛苦了，也早點休息吧?！?

兩人作別后，陳功剛走十幾步，趙迎了上來，擠眉弄眼地說：“你可終于出來了，我沒有打擾你吧？”

陳功皺著眉頭看看他有些發(fā)紅的眼睛，說，“我們走吧，早點辦好，早點睡覺?！?

他還要去趟分局，留下文字影音資料和親筆簽名，這樣本人就不用出席以后的庭審了。

汽車緩緩啟動，趙磊忽然問道：“我看你們挺投機的，有沒有要到她的聯(lián)系方式啊？”

“什么？額…”陳功無語，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那個身影正緩緩消失在大門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