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來,把這個吃了。”姜昀一勺黑糊糊的湯藥放到姜瀾嘴邊,輕輕哄著她,“這是哥哥特意找來的補品,吃了身體就好了。”
“我身體真的無礙,也實在吃不下了。”姜瀾無奈,她已經有十幾年不曾被人這樣喂過,還是以哄小孩子的方式。
“乖,你才醒來,哥哥不放心。”姜昀和她相似的鳳眼中滿是自責。
姜瀾嘆氣,她從醒來到現在不知道吃了多少這種補品了,“放下吧,我等下再吃。”
“好好,哥哥先放在桌上,等下再吃。”妹妹剛醒來,小臉還是煞白的,現在她說什么姜昀簡直就做什么。
他放下碗,室內一下子沉默,兩兄妹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姜昀看妹妹消瘦的臉,想問問她身體感覺如何,害不害怕,怪不怪他沒有護好她,疼不疼,又不知道怎么開口,表情糾結,臉上神色多變。
“聽說,哥哥給我定下一門親事。”良久,姜瀾道。
“沒有,不是,我沒有給你定。”姜昀立馬否認,等意識到什么,又改口,“我絕對不會利用你的親事,也絕對不會想你不幸福。”
“既如此,為何祖母說讓我與秦孚定下婚約,哥哥沒有阻止。”
“我……”姜昀抿緊唇,不敢看向妹妹。
“讓我猜猜。”姜瀾依靠在軟鎮上,烏發散落,淡淡道,“我被人下毒,哥哥十分擔心我,祖母卻姍姍來遲。找到下毒之人后,哥哥為我鞭打了下毒之人,祖母卻偏袒了下毒之人,又把我許給了京中第一紈绔,哥哥卻沒有出聲反對。”
“我還記得,哥哥曾對我說過姜家十分危險,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姜家最危險的就是祖母了,且嫁給秦孚我才是最安全的。”
“不對啊,若是嫁人我才安全,為何偏偏是秦孚。和他長安侯世子的身份有關?”
“換句話說,是和皇族有關。”
姜昀抬頭望進姜瀾幽深的瞳孔中,對她極其敏銳的推測沒有感到害怕,相似的鳳眼中反而流露出愧疚心疼的神色。
這般神色一出,姜瀾還要說的話,全部消散,沉默下來。
“不要那種表情看我。”冷漠的語氣在耳邊響起,姜昀愈發愧疚。
“我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姜瀾抬頭,眼中一片冷漠,“到了晚間還待在姜府,不就是為了和我解說與秦孚的親事并說服我,現在我知道了,也反抗不了這門親事,滾吧。”
姜昀低頭,手握緊又松開,不敢看妹妹,“禾禾,你放心,你只是暫住在秦府,待事情結束,哥哥一定接你回來,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補湯不要忘記喝。還有那個叫杏兒的丫鬟,哥哥給你帶來了。”離開前,姜昀將桌上的湯藥端到姜瀾觸手可及的地方,才離開。
姜瀾聽到杏兒的名字,瞳色愈加幽深,他知道杏兒是她的人,那么,昨日的事,他也知道是她安排的。
紫丁:“小姐,三少爺走了。”
“知道了,把湯拿去倒了,安頓好杏兒。”
“是,小姐。”
翌日。
一箱箱綁著紅色綢帶的箱子搬進姜府,長長的隊伍堵住了一條街,鮮活靈動的大雁綁著紅色緞帶打頭領路。
秦孚神采飛揚的跟在長安侯身后。
“見過侯爺。”老太太被丫鬟環繞著急忙出來。
“不急,不急,親家。”高大的髯須中年男子爽朗大笑,扶起老太太,“都是一家人,講究這些做什么,本王來替小兒下聘,老太太莫要怪我太過心急。”
“不怪,不怪。”老太太受到侯爺這么鄭重的待遇,哪敢怪罪,只是她把姜瀾許給秦孚本就是有私心,現下看到王爺親自來下聘,還帶來如此多的彩禮,臉色難看又不敢表現。
“既如此,親家,咱們進去說。”長安侯十分熱情,仿若是自己家。
“是,是,王爺這邊請。”
不敢怠慢,老太太讓丫鬟急忙沏來姜家最好的茶水。
長安侯對茶欣賞不來,剛要一口飲盡,想到他是來下聘不是來喝茶的,還有親家在,要文雅些,放慢動作,慢慢品茗。
老太太看長安侯端坐在下首,似是在侯府,怡然自在,揣測不出這位侯爺的心思。
終于慢慢品完一口,長安侯說:“親家,我來替小兒提請,聘禮都在這。親家好好過目啊。”
圓婆婆適時上前,將昨夜一直準備到辰時,幾乎掏空了整個侯府的彩禮單子遞給老太太。
“好,好。”老太太笑著應答,翻著手里的單子,活大雁一對、南海明珠一斛、錦絲玉綢一箱、冰蠶玉絲一箱、蜀錦繡鞋一箱、江南水胭脂一箱……
越看,老太太笑意越維持不住。
“怎么,親家可是不滿?”長安侯道。
“不會,不會,滿意,甚是滿是。”
長安侯立馬興奮道:“滿意就最好了,這親事本侯也已經選好了,就定在下月初九,正好與兒媳的及笄禮一起度過。”
面對長安侯這般神速自顧自的決定和不要臉的稱呼,老太太咬牙,“這般是不是太快了。”
“不快,不快,我侯府準備好了一切,就等兒媳到來。”長安侯一臉恨不得時間再快點的樣子。
他兒子鐵樹開花,做爹的一定要給力。
“這才一個月……”
“怎么,老太太是不信本侯嗎?”
面對長安侯不要臉的暗自威脅,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下一刻又被秦孚氣的手都在顫抖。
“我媳婦呢。”秦孚東張西望,滿臉喜悅,一副迫不及待要見到人的樣子,“這些東西都要給我媳婦才行,小爺可是把家底都給我媳婦了。”
“咳咳。”姜瀾被攙扶著走到正廳,恰巧聽到他這么一句話,頓時激烈咳嗽。
姜昀知道今天秦孚來提親,從早上開始就黑著臉,現在看妹妹被“嚇”到,以死亡般的眼神狠狠凌遲了秦孚這個覬覦他妹妹的變態。
死變態,這是假結親,不要忘了,敢嚇到他妹妹,不想活了。
“娘子,你沒事吧。”忽視他的死亡視線,秦孚驚呼一聲,忙跑道她身邊,急切的詢問,“要不要緊,要不要喝水,沒事吧。”
噓寒問暖,十分狗腿。
“無事,多謝世子關心。”姜瀾向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謝。
秦孚訕訕的摸了摸鼻子,互相有敵意的兩個人要結親,還是他來提親,確實有些尷尬。
長安侯見到未來兒媳婦異常激動,“兒媳別生氣啊,爹給你教訓這個臭小子。”說著,就要上手,被姜瀾阻止了。
“侯爺莫要太過激動,對身子不好。”姜瀾勸誡完又向老太太請安,“給祖母請安。”
姜昀和妹妹一樣神色平淡,仿佛昨日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坐下吧。”老太太的態度稍顯冷淡,“侯爺來為世子下聘,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初九,在你及笄那日一同舉行。”
“不行,太快了。”姜昀猛然反對。
“快,不快啊,大舅哥。我都準備好了,就差禾禾嫁過來了。”秦孚驚詫的看著姜昀,又勸慰道,“大舅哥放心,我把家底都給禾禾了,絕對不會讓禾禾受委屈。”
“禾禾也是你叫的。”姜昀黑著臉。
“別見外啊,大舅哥,都是一家人。”秦孚嬉皮笑臉道。
“侄子也莫要著急,我侯府對婚事早就有籌備,絕不會怠慢兒媳。”長安侯道,“親家,你說是吧,哈哈。”
“侯爺所言甚是。”老太太贊同道,她細想了下,姜瀾早嫁晚嫁不過都是一樣,她還是小五的祖母,只要拿捏住姜瀾就能拿捏住姜昀。
想到這,老太太心情寬慰。
姜瀾自始至終都坐著,靜靜聽著。
花苑。
“你走慢點,傷才剛好。”秦孚跟在姜瀾身后,看她跟沒事人一樣,神色不咸不淡,忍不住提醒她。
老太太讓姜瀾盡主人之宜帶著世子去姜府的花苑欣賞游玩,反正兩人現在也是未婚夫婦的關系,又有丫鬟小廝陪著,不用避諱,老太太和長安侯則在商議婚禮的事。
姜瀾輕笑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世子對我有多關心。”說罷,繼續走向小亭子中。
秦孚無奈晃晃手里的扇子苦笑,他是真關心,可小毒女不這么認為。
到亭中坐下,姜瀾把小廝丫鬟都趕去遠遠的守著。
姜瀾:“世子和姜昀達成了什么協議,來娶我?”
“什么協議。”秦孚搖晃他的扇子,手上一轉,遮住下半張臉,單露出瀲滟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一睜間透露著魅惑的氣息,里面滿是真誠,“爺是真心想娶你。”
“世子和我打著謎語是不是不太好呢?”姜瀾湊近,上挑勾人的鳳眼瞇起,和秦孚僅就一扇之隔,對他嫵媚一笑。
從外人看來,這二人,一個明艷妖冶,一個五官精致,容貌不相上下,在一起又十分賞心悅目。近在咫尺的兩人,卻看到了對方眼里的試探和深意。
“世子,不如嘗下茶水點心,這些都是特地為世子準備的。”姜瀾后退,臉色蒼白,玉手指著桌上的點心,柔和道。
“好。”秦孚收起扇子,往掌心一敲,浮夸道,“美人相邀,味道一定極好。”
“世子說笑了。”
客氣守禮,恍若方才的試探沒有存在過。
少頃,秦孚不同于方才的嬉皮笑臉,正色道:“姜瀾,你在冷宮的事有人追查,我攔了下來,你知道查你的人是誰嗎?”
姜瀾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肯定道:“是姜昀。”
“你知道?”這下,輪到秦孚詫異了,“你不怕他知道你手上有紅痣?”
“怕?怕是這個世上最沒用的一種情緒。”姜瀾冷笑,又警告的盯著他,“除了你,其他人在查,也查不到。”
秦孚神色奇異,他一點都沒有被威脅的憤怒,反而聽她這么說,心里竟然隱隱有種只有兩個人知道秘密的喜悅。
“世子該離去了,姜瀾身子不適,就先離去了。”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在呆下去也沒有意義,姜瀾說完,直接離開了。
她答應來花苑,本就是為了能否從秦孚嘴里撬出一些關于結親的事。
還沒走到瀾院,姜瀾就聽到桑葚關心又小心翼翼的聲音,“杏兒,你去歇著吧,沒事沒事,這個交給我。你快去歇下吧,等小姐回來,我再來叫你。”
姜瀾疑惑,“這是?”桑葚何時對小丫鬟這么照顧了。
“小姐,是杏兒。”紫丁解釋道,眼中閃過幾分唏噓,“桑葚聽過杏兒自打姐姐果兒死后在熙院被欺負的事就極為不滿心疼,加上杏兒又幫過小姐指正,所以打杏兒來了瀾院,桑葚就一直對她十分照顧。”
“原來如此。”姜瀾明了。
姜瀾進院,杏兒沒有去休息,活躍的性格一下沉默了許多,站在院子里當差。
杏兒:“見過五小姐。”
“起來吧,往后你就在我身邊伺候頂替蘭香的位置做大丫鬟,有不懂的盡管去問桑葚和紫丁。”
“是,五小姐。”杏兒看到小姐,臉上勉強有了些笑顏。
姜瀾身上傷沒好全,沒有進屋休息,而是轉了個方向,去了下人屋,紫丁看了看方向,那里是關著蘭香的地方。
蘭香被麻繩捆綁在椅子上,一天一夜沒有進水進食,嘴唇干裂,發髻散亂了一些,頭低著,一動不動,像是沒有生息。
姜瀾坐在蘭香的對面,輕聲道:“蘭香。”
蘭香聽到聲音,身體動了動,沒有抬頭。
姜瀾輕笑,“不打算攀咬誣陷一個人嗎?就這么被綁著,一句話也不說。”
蘭香舔了舔嘴唇,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奴婢知道,騙不過小姐。”
“你既然知道這個,可知道你背后的老太太沒有打算救你。”
蘭香猛然抬頭,“小姐知道是老太太。”
“原先不過是懷疑,現在倒是確定了。”姜瀾看蘭香驚訝的表情淡淡道,“蘭香,你到現在還叫我小姐,不如為我解個惑,興許,我會放過你的家人。”
蘭香苦笑,“小姐想知道什么,奴婢都告訴你。”
“你是什么時候被老太太收買,又一直為老太太做什么事。說實話,若不是你去下藥,隱藏的這么深,也不會被杏兒抓到。”
蘭香搖頭,“小姐恐怕不知道,蘭香是姜府的家生子,不過父母都是曾經得了老太太恩典出了府的,在奴婢小的時候病逝,奴婢這才又進了姜府。”
“奴婢在小姐九歲那年到身邊伺候,老太太從未讓奴婢害過小姐,只是一直讓奴婢監視小姐,只要有三少爺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報給老太太。”
“說實話,這些年小姐對奴婢很好,一直沒有三少爺的消息,奴婢幾乎都忘了奴婢是老太太的釘,直到前幾日,老太太給奴婢下令,給小姐下毒。”
姜瀾聽完,一陣見血道:“所以,我對你的好,也敵不過老太太一句吩咐是嗎?”
“小姐,奴婢錯了。”蘭香神色愧疚又復雜,“可老太太是奴婢的救命恩人,沒有老太太就沒有現在的奴婢。”
“可現在,你的救命恩人不打算救你。”姜瀾輕諷,“也罷,你就繼續在瀾院,終會有用到你的時候。”
說完,她徑直起來離開。
離開前,紫丁看了眼滿臉愧疚的蘭香,對她極其氣憤,狼心狗肺的東西。
側臥在塌上的軟枕,姜瀾玉手輕輕撥弄手中的繡繃,九歲,姜昀,她記得九歲是她和姜昀喪母喪父一年的時候,也就是同一年,姜昀失蹤。
前世,姜昀從頭至尾都不曾出現過,這一世見到這個哥哥,姜瀾其實沒有什么印象了。
可一切,又是那么巧,實在是讓人懷疑啊。
杏兒拿著帖子進來,“小姐,這是林小姐轉來給小姐的請帖。”
“請帖?”姜瀾疑惑看向她手中的紅色帖子,“什么帖子會是紅色,還單發給我一份,拿來我看看。”
紅色帖子上有龍鳳喜紋,打開里面是清秀的簪花小體,是林姳給的喜宴請帖,她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