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他請了一天假，連著周六周日合了三天假期一大早就出發了。他三年多沒有回過那個小鎮了，城里回去的路上最快也要五六個小時，一來一回車票又貴又特別折騰。即使過年了，也是舅舅舅媽一起到城里來，順便看看他的表姐，幾個人在表姐家過個團圓年。

他此時的心情是忐忑的，也是激動的，這三年來他不是不知道陳芳對自己的好，也不是沒有女孩像他表達過愛慕之情，他都選擇了視而不見。也許是心底深處他一直想求一個答案，雖然那個答案背后可能不那么完美，甚至是殘忍的。

他租了一輛車，早上六點不到就出門了，高速還算暢通但過了后的那節小縣道就沒那么好走了，他車況不熟，顛簸的開到了小鎮入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馬不停蹄的安頓了一下，就來到了他無比熟悉的那條小巷口，撥通了那個讓他猶豫不決的號碼。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只想了幾聲就被人接聽了，柳佳佳的聲音一直沒什么變化，在杜峰的記憶里一直都是這樣溫柔清澈，像空谷幽蘭光聽聲音都帶著沁人的芬芳，“是...杜峰嗎？”

“啊，是我。好久沒聯系了，我...”杜峰本來想的一肚子話，剛到嘴邊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不遠處的那個背影，正是電話那頭的主人。

此時的柳佳佳身姿更為挺拔，她帶著渾身的酒氣正穿梭在巷子的盡頭，這幾年條件好的基本都從這邊搬了出去，整個小巷子早沒了先前的熱鬧，一條街住的沒有幾家，即使大白天也冷冷清清的。

柳佳佳在杜峰走的頭幾年，隔三差五的就想著偷偷溜走，她抗爭過被毒打過，被灌過藥，拍過裸照，還打了幾次胎，現在的她哪有20多歲女孩該有的張揚肆意，曼妙青春。可是這一切都從未讓她放棄過逃離這個地方，對未來的美好的期望。

可是這一切，都讓一年前陳芳寄來的那一沓照片給毀了，照片上的陳芳**著肩膀甜蜜的依偎在杜峰的胸膛。柳佳佳永遠不會忘記她看到照片那刻的倉皇和震驚，她大腦一片空白，那滿身已經結痂的傷疤都變得鮮血淋漓。

杜峰遠遠的看著柳佳佳的背影，腳步停在了原地，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上前給柳佳佳一個驚喜的時候，巷子口和手機那頭同時傳來幾道男人的聲音，杜峰手里通著的電話猛地被掛斷了去。

如今的杜峰早就過了那個沖動青澀的年歲，不知道什么什么心理，他貓著腰將自己藏在了圍墻背面的陰影處朝著那盡頭緩緩的靠近了些。

走了幾步，那說話聲音越發清晰的傳入到杜峰的耳朵里：“小賤人，別給臉不要臉，是誰前兩天在咱兄弟幾個身子下浪叫的啊？我們可是給了你不少錢，今天玩定你了。”

“張哥，求求你們，我今天身子真的不舒服，改天好不好，改天改天我一定好好陪你們。”

“不舒服還是有姘頭了。剛剛給誰打電話的啊？要不要咱哥幾個請那兄弟一塊來玩啊。”說著，那叫張哥的男人一臉壞笑從柳佳佳的身后一把把電話搶了過來。

柳佳佳的臉色驟變，她突然像發瘋似的狂叫道：“還給我，還給我。”然后蹦起來就去搶，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量，她竟然一個健步撞到對方身上，這個叫張哥的驚訝的半張著嘴，五大三粗的個頭硬是向后踉蹌了好幾步。

旁邊二個圍觀的男的同時笑了起來，嘴里還不住的說著嘲諷的話，張哥滿面通紅，兩眼都好像噴了火，他拳頭握的咯吱作響，將笑著扶他的兩個男的推到一邊，嘴里罵罵咧咧的同時一腳踢在柳佳佳的肚子上，柳佳佳吃痛猛哼了一聲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了下來，眼睛幾乎要從眼眶里凸出來，鼻翼一張一翁的，一邊急促的喘息著一邊還發著嘶聲力竭的低吼，眼神狠厲的瞪著面前的幾人。

張哥幾人從未見過這個女人這樣，心里咯噔一下，他忿忿的朝蹲在地上的柳佳佳吐了口口水，厭惡的說道：“掃興的婊子，看我怎么找你爸讓他來治你。”

柳佳佳驀然怔住了，她閉上了憤恨的雙眼，突然將面前的人叫了住：“你別告訴他，我和你們走，今晚我不收錢。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要到船上玩。”說著，柳佳佳撐著站了起來，她面目清秀傲然的看著面前的幾個男人，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面前的幾個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張哥道：“好啊，小賤人，不過環峻湖可沒幾條好船，一夜夫妻百日恩，哥幾個也不能隨便找個野漁船就把你辦了，咱還要講個情調是吧。要不這樣改天咱們上船，今天先陪我們去找個地，好好洗洗個澡休息休息。”

柳佳佳仰臉笑了笑，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將手機默默的塞回了包里，對他們說道：“我可以帶你們去我爸媽的船，他們那條件還是不錯的，里面還新添了一些好玩的東西，怎么樣？要不要我今晚給你們展示一下啊....”

不遠處杜峰躲在陰影處清晰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震驚、難過、難以置信、愧疚所有的情緒一擁而上，讓他面色一剎變得鐵青一剎變得灰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茫然失措的靠在墻拐處，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晴天霹靂在他腦海中炸了個響雷，他在努力回想在努力思考和質疑，嘴里發出喃喃的自語：“怎么會？怎么會……”

他想跟上前去，但是雙腳就跟被釘在了原地一般，無論如何使勁也動彈不得。待他回過神，柳佳佳已經和那幾個人走遠了，他這才反應過來，按住擂鼓般的心跳小跑的追了去。

柳佳佳的養父母在環峻湖有一條船，是那湖面上停著的難得上臺面的好船，這塊神秘的法外之地其實指的是湖的對岸，那山澗中藏著很多犯了事的人，這些犯事的人能避開追捕眼目躲到這窮鄉僻壤，大多都是殺過人或者販過毒，反正逮到基本就是槍斃的重刑犯。不過，這些重刑犯中不乏有錢有勢的，這里的人也心照不宣的只有給錢，就可以靠這條船讓你過上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柳佳佳父母誘拐婦女賣淫，大部分也都是為了給湖對岸送去“服務”的。

柳佳佳父母有時候忙活晚了，也會在船上休息，今晚他們就打算留宿在那。等到張哥帶著柳佳佳一行人七拐八繞的繞過鐵路軌道，到了環峻湖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柳佳佳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上九點了。

溫潤的春風吹拂著柳佳佳瀑布般的長發，肩頭的發絲在她手指處靈活的纏繞著，她擺動著纖柳般的腰身，對著張哥甜甜的笑道：“哎呀，前面就是我爸媽的船。他們可能也在船上，你們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家船我上過一次，你們夠大，房間也多。”張哥對著柳佳佳的耳邊哈著熱氣，嘴角在耳畔來回摩挲著。他今天真是賺大了，早些時候莫名其妙的被人找上門塞了一筆錢，花錢讓他們來嫖。這也就算了，更運氣的是眼前這小美人竟然還連嫖資都不要。

柳佳佳不漏痕跡的將頭躲了過去，嬌羞的嗔道：“急什么啊？待會有點你玩的。”

等到柳佳佳他么上船不一會兒，杜峰終于著急忙慌的追了上來，他小時候經常跟著些小伙伴來這探險，記憶中模糊的記得如何繞過鐵道到環峻湖。他看著湖畔口一艘灰色小面包停在那，就偷摸著順著湖尋那艘船。

柳佳佳父母沒想到今晚柳佳佳會突然帶人到大船上來，疑惑的看著來人準備出口詢問，就見柳佳佳附在養父母耳邊小聲的說道：“張哥那個朋友挺有錢的，出手特別闊綽，就是點名要到這附近來看看環境，你們懂得。”

柳佳佳父母聞言悄然的打量了下張哥身后跟著的一個滿面橫肉的光頭大漢，隨即一副恍然的表情心想估計又是哪個犯事的提前來這探探路，也就沒再追問了。只見柳佳佳又補充道：“媽，你們到二樓船艙休息吧，我們睡樓下，免得吵到你們。”柳佳佳母親難得的笑了笑，可能是覺得養了二十來年的搖錢樹終于開竅了，竟然主動說道：“好，那我去給你們準備些吃的和酒。對了，二樓還關著個人別讓他們上來發現了。”

柳佳佳乖巧的應道：“好，放心。我把他們安頓好，就去幫你們。對了，前些天我托人在城里給您買了些最好的燕窩，順便也給燉上。

杜峰一直彎著腰躲在船入口的甲板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等這些人喝酒吃飽后前去英雄救美，還是窩囊的躲在著來親眼看看心底那一塊凈土如何被人徹底染黑，好讓自己死了心。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盯著手機上的那串號碼發呆的時候，突然屏幕亮了來電顯示竟然是柳佳佳的手機號，他差點沒拿穩摔了手機，他緊張的手有些哆嗦，才緩緩的接通了，電話那頭通沉默了一會，緊接著就傳來柳佳佳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杜峰聽的心尖一緊，陣陣的抽痛起來，他鼻頭一酸到嘴的話沙啞低沉：“佳佳，你，怎么了？”

杜峰是躊躇的糾結的，他覺得不應該讓柳佳佳發現自己在這里的事實，但同時又忍不住放任不管，柳佳佳無論怎么樣在他心里一直是個那個溫柔脆弱，良善敏感的女孩，他突然很恨自己，當年走的時候明明能看得出來對方臉上那無法訴說的隱忍和痛苦，竟然為了那一錢不值的自尊而選擇了視而不見，如果當時他可以堅持，現在的結局會不會變好，起碼不會有眼前這么糟。

柳佳佳哭了一會，顫抖的說道：“杜峰，你救不了我，救不了我了。”

杜峰猛地站了起來，他驚駭的連忙說道：“佳佳，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想不開。”他嚇的一身冷汗，直覺告訴他，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還未等對方回話，他鼻子猛地嗅了嗅，一股焦糊的氣息傳來，緊接著是窗戶里肉眼可見的火光。

他大驚失色，嘶聲吼道：“柳佳佳，你在干嗎？不要，不要，我在這，我在門口，你快開門，我帶你離開這，你不要做傻事！”同時他用力的捶打拉拽著鐵門，確發現鐵門從里已經反鎖上了，他發了瘋的拼命撞著，用腳踢拽著，高聲呼喊著“救命！”

湖面異常寧靜，幾艘小船七七八八的橫靠在岸邊，竟然沒有一絲人聲和亮光。他全身大汗淋漓，拉拽鐵門的手被鐵銹劃傷鮮血淋漓，那焦急害怕擔心的情緒，脹滿成一團團的氣流走遍全身。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門被踹開了，熊熊火焰帶著刺鼻的黑煙一下子將杜峰推出了半米遠，他怔怔的看著里面濃煙滾滾的船艙，迷霧中好像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兩個人，他心頭一涼，大聲叫著柳佳佳的名字就沖了進去，艙底已經被焚燒的破損不堪，很多都漫進了湖水，他沖到那地上的人跟前，將那人面朝上發現是柳佳佳的父母，他用指背探了探，發現還有呼吸只是暈了過去，他咳嗽著將面前的咽揮散了些，定睛四下找尋著柳佳佳的聲音。

隨后，他隱隱約約的聽見樓下船艙著動靜。到樓梯口跟前他才發現，樓下船艙幾乎已經全被水給淹沒了。他的腳步在原地停留了一會，杜峰雖然水性不是很好，也是會游泳的，他閉上眼大力喘息著，平復了下自己的心緒猛地吸口氣就鉆了進去。

好在船艙雖然進水，但是照明還是良好的，雖然模模糊糊但大概還是能分得清左右方向。運氣不錯的是，他剛下水沒多久就看見漂浮著的柳佳佳，他心頭一松連忙游了過去，柳佳佳水性很好這時候還沒有暈厥，她感覺到有人大力的一把拽了她，連忙睜開眼，緊接著是五雷轟頂一般的震驚和害怕，比讓她死還恐懼的是讓杜峰見到如今的她。

淚水順著她的雙眼止不住的往外流淌，她渾身乏力神情哀痛的靠在杜峰的肩頭。杜峰帶著她往樓梯處游著，他憋氣不行現在已經快到他承受范圍外了，他費力的往上游著全身的力氣還拉著柳佳佳，終于順著樓梯口鉆了出去，隨之而來的確是讓他心底一涼，他發現整個船都已經沉到了湖中。

求生的本能讓他拉著柳佳佳的手無意識的越來越松，他還沒來得及跟柳佳佳當面訴說一句衷腸，就看見柳佳佳正帶著淡淡的笑意溫柔的注視著他，亦如往初，直到那蒼白的眉眼越發模糊。

之后，杜峰順著逆著水流，帶著至深至死的傷痛，游出了水面。等他在清醒后，都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天，他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陳芳，守著他照顧他不離不棄的人也是陳芳，而他的記憶就好像留在了那一天，是他突然想起柳佳佳而悸動不已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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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派出所的西邊是一大片的竹林，深秋的寒風乍起，竹枝搖曳著竹葉颯颯作響，仿佛在和竹林下的那個人在問好。太陽像月亮一樣蒼白無力透過高高的枝葉灑落下來，那個人躍著歡快的步子，走遍每一個點點金色的光斑，她看著眼前哪棟大樓，警車下是若干民警羈押杜峰的場景，身后還跟著記者和圍觀的人群。

沙達歌跟在最好，他黑色的鴨舌帽壓的很低，抬起的眉眼正對上杜峰那茫然呆滯的雙眼，他漠然的深深嘆息。

轉身剎那正對上身后的柳佳佳，只見秋風輕輕席過，對方那纖長的睫毛倦怠又慵懶的垂于眸際，在眼底打下一層疏離而淡漠的陰影，陰影下方是一抹苦澀的笑意，那一望，柳佳佳仿若春風，在滿目瘡痍中，在泯然釋懷中令枯槁的萬物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