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姜只覺得身體里戾氣翻涌，臉上卻看不出喜怒，聲音里帶著一絲冷嘲：“知道這么多還能活下來，你還真是命大?！?

當年莫皇后產后去世，晟帝大怒，幾乎將華清殿伺候的人全殺了，崔安能活下來還是因為考慮到年幼的褚姜無人伺候。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哪怕這小廝不是華清殿的人，晟帝也斷然不會留下他。

小廝顫顫巍巍的開口：“奴才僥幸，回御前的路上落水，醒來已經順著水流流到宮外，被人救了起來?！?

褚姜不置可否。

“既然好不容易活下來，就該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又為什么跑來告訴我？污蔑當今圣上，你不怕我送你去見父皇？”

小廝一顫，身子抖得像個篩子，過了片刻顫聲道：“奴才本不想說，但實在不忍殿下蒙在鼓里，陛下對莫家和皇后都能如此狠心，當年太子中毒說不定也不是意外！殿下一定要小心啊！”

褚姜嗤笑一聲。

分明是欠了賭債想來他這里賭一賭，卻還能扯這么多。

來見不明身份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不讓人查清楚。

空氣漸漸沉寂下來。

褚姜目光沉沉的落在小廝身上，面色冰冷。

小廝靜靜的匍匐在地，身體僵硬，明明是寒冬臘月，卻偏偏出了滿身的汗。

“我知道了。”良久，褚姜淡淡開口，然后讓人出去。

小廝本以為褚姜好說話，想著用這個秘密換錢還賭債，卻沒想到看上去冷淡隨和的九皇子威壓如此重。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這里了，能逃過一劫也不敢提賭債的事了，趕忙跑了出去。

段景程還沒有回來，屋子里靜的仿佛能聽見呼吸聲。

褚姜坐在桌前，修長的手指捏著已將泛涼的空茶杯，神情很淡，目光卻很沉。清雋的面容被晃動的燭光切割成光暗分明的幾塊，隱隱浸著危險的陰鷙。

曾經他也覺得莫將軍中埋伏這件事過于巧合，也曾懷疑過，也派人調查過，線索不多，但其實足夠拼湊出一些合理的猜想。

如今小廝說的話，也不過是證明了他曾經猜想的正確性。

真是一點都不意外啊。

回到華清殿，褚姜徑直進了書房，把自己關在里面。

崔安在外面急得團團轉，卻也沒有辦法。

褚姜情緒很平靜，甚至讓人感覺不到異常，但就因為太平靜了，才讓崔安心慌。

崔安沒辦法，想起了岑熙，連忙派人去請。

兩人關系不錯，但實際上岑熙很少來華清殿，不想讓褚姜樹大招風。

聽說來的人說褚姜似乎情緒不好，岑熙以為他被姑娘拒了，考慮到純情少男的心理狀態，她決定去看看。

踩著夜色，岑熙進了華清殿。

一進門就看見崔安在書房門口急的打轉，岑熙眨眨眼，心想，看來打擊不小。

“少國師，您可來了?！贝薨餐鹑缈吹搅司仁乐?，急切的迎上來，“殿下已經把自己關在里面很長時間了，連茶水都送不進去?！?

岑熙抱著手爐，淡定的點點頭。

初戀受挫，這表現已經很平靜了。

岑熙擺擺手：“我進去看看?！?

崔安一愣，正想說殿下把門鎖上了，就見她走到書房前，屈起手指敲了敲：“褚姜，開一下門?！?

屋里似乎有什么聲音，但響了一下就停了。

被拒之門外的岑熙瞇了下眼，先禮后兵，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唇角輕輕勾起，帶著點痞氣，腳尖點地碾了碾，抬腿就踹。

“砰——”

門應聲打開。

崔安被嚇得一激靈，再看過去時就只能看見岑熙的背影。

“……”方法是暴力了一點，但結果是好的，我還是去看看給殿下準備的點心怎么樣了吧。

書房里一切如舊，蠟燭安靜的燃燒，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周圍的空氣似乎有種沉寂的冰冷。

書桌上的蠟燭沒有點，褚姜埋在陰影里，聽到聲音看過來，露出那張精致俊美的臉。眉眼間還帶著沒收起來的沉冷，但臉上的情緒已經收斂的很好。

“崔安去找你了？”他開口說話時聲音有些低啞，對岑熙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一清二楚。

岑熙聳肩：“他不敢踹門只好來找我。”

將手爐放下，岑熙掏出火折子，將桌上的蠟燭點上，邊扣上燈罩邊說：“心情不好也別憋著，找個人發泄一下也行。”

看他這樣子不像是感情受挫，岑熙又道：“要不你跟我說誰惹你不開心了，我揍他去。”

橘黃的光暈驅散了一室的冷寂，褚姜看著岑熙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的臉，只覺得心中的冷意也消散了大半。

褚姜扯了下唇，搖搖頭，惹我的是皇位上的人，你怎么去揍他。

過了半晌他問道：“你覺得陛下是個什么樣的人？”

岑熙拉了椅子在他旁邊坐下，皺眉思索了片刻。

原劇情里晟帝的介紹很少，只記得是被六皇子逼迫寫了傳位昭書。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岑熙能感覺到他有帝王的心狠，能力卻很平常，但做個守成皇帝也足夠了。

“守成之主?！?

褚姜笑了下，搖了搖頭：“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么？

在岑熙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突然有了傾訴欲：“算了，要聽故事么？”

岑熙挑眉：“愿聞其詳?！?

莫皇后是晟帝的結發妻子，少年夫妻感情總會深一些，但這些感情卻耐不住權勢的消磨。

莫家父子打的勝仗越多，晟帝就越不放心。

再加上當初的太子越長越優秀，晟帝逐漸開始恐慌。

他身邊都是莫家的人，莫家真的忠心嗎？

會不會對他的皇位產生威脅？

會不會對褚家的江山產生威脅？

太子的威望會不會超過他？

太子中毒去世讓晟帝悲痛的同時，也抓住了轉機。

因此晟帝策劃了莫家父子的死亡。

莫皇后生產時喝下的加料的參湯是晟帝默許的，本以為一尸兩命，卻沒想到褚姜活下來了。

將褚姜扔到華清殿自生自滅而不是找機會殺了他，大概是晟帝對莫皇后最后的仁慈。

晟帝喜歡莫皇后嗎？

喜歡。

但這些喜歡抵不過他自己，抵不過他座下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