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截殺(上)
- 四州志
- 斗酒十萬
- 4358字
- 2019-12-16 09:31:15
大梁山,中宣到彼梁的必經之地。
山勢險絕,連綿十里。
狹長的小道盤踞其中,不辯首尾。二面群山巍峨,直入云霄。
小道之上,一行十幾人組成的馬隊由西向東快速行駛。沿途風景優美,樹木叢生,草長鶯飛。
馬上的人們現在卻沒有心情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他們又加快了速度,只想早點離開大梁山,避免節外生枝。
他們都知道,大梁山一帶,山匪惡霸橫行,因為地理環境特殊,官家始終無法剿滅此處的土匪,每次彼梁劉府運往中宣的貨物都會在此處雁過拔毛,分出一部分犒勞山中的山匪。
容城初云騎著一匹棗紅的駿馬,換上了一身水蘭的長錦衣,頭發用一支雕工細致的梅簪綰起,少了幾分華貴,增添了幾分英氣。
此行一共十六人,她沒有帶丫鬟侍從,隨行的都是府中的高手。大多都是從她父親開始便跟隨容城家族,都受過嚴格的訓練,曾在戰場上經歷過九死一生的死士。
容城初云走在馬隊的最前方,幾日前她從安陵府回到家中不久,管家吳伯便遞上了一百萬兩的銀票。她知道,那個叫蘇陌離的男子,十八年來從未踏足鴻興賭坊。卻在她受難之際,打破執念,為她贏來一點轉機。
她也知道,要想從源頭上解決問題,還是根源上下手。她必須親自前往彼梁劉府,去拜會她那位三番兩次背信棄義的叔父,劉宗允。
她們一路行來,除了必須的休息和沿路的補給之外,都在馬不停蹄地趕路。過了這大梁山,也就到彼梁境內了。
到時,面對她的,又將是何種局面?
她曾經和那個叫蘇陌離的男子一起,以為可以將世界踩在腳下,然而造化弄人,現在卻仿佛整個世界都重重地壓在了她的肩上。
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眼神又恢復到了一如既往的堅定和毅然。
此時,在大梁山上的某處,一塊微微凸起的巨石。
巨石之上,站立著一位獨眼的彪形大漢和一位身著長衫的青年公子。在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清楚的看見群山之間的那條小路,也可以清楚的看見容城初云的馬隊。
那位獨眼的漢子身材健壯,這四月的山中還是頗有涼氣,而那大漢卻光著半拉膀子,身上的肌肉在陽光的照射下,甚為油亮。他雙手環抱胸前,看著下面的馬隊,說道:“我可知道這容城的大小姐是安陵府的媳婦,你們安陵家竟然想要她的性命?”
身邊著青衫的公子說道:“大當家見笑,我們老爺想讓大當家阻止容城初云進入彼梁地界,若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傷她性命。”
那獨眼大漢便是這大梁山上山匪的扛把子閻雄,江湖人稱閻三刀,雖然只有三刀,卻有劈山斬石之威力,一直都是所有官府鏢局頭痛的人物。
而那位青衫公子,是安陵廣君的侄子,安陵木謙的堂弟,安陵楓。安陵廣君有令,“阻止容城初云進入彼梁,必要之時,可殺之。”
閻雄怒道:“刀劍無眼,想要阻止容城初云進彼梁,還想要留她性命,那得損失多少,我的兄弟就不是命嗎?”
安陵楓恭敬說道:“小生不敢如此以為,一切憑大當家決斷!”
安陵楓雖然恭敬,但是依仗安陵家族的勢力,安陵楓自幼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不喜歡與這些山野匹夫為伍。此番若不是安陵廣君親自下令,帶著重禮來找閻雄,他是瞧不起這些山野匪幫的。
閻雄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們這樣刀口舔血的土匪是心狠手辣,沒想到比起你們這位高權重的人,卻是丁點都不及。難怪我們只能在這山野中度日,你們這些所謂的大家族卻能瓜分這天下大財。”
一番揶揄,讓安陵楓十分不悅,卻也不方便表露,只能尷尬陪笑。
閻雄側頭似乎看出了安陵楓的尷尬,拍拍他肩膀說道:“哈哈哈,你別介意,我們粗人,說話向來如此,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話說完不久,就聽得山下喊聲大震······
兩側的山林中突然竄起百余名山匪,手持各種武器,將容城初云的馬隊團團圍住。
馬隊也迅速做出反應,隨行的十五位護衛策馬向前,將容城初云護在中間。面對著百人的包圍,各個面色凜然,毫無懼怕。
容城初云淡然說道:“素問大梁山中臥虎藏龍,在下特備黃金百兩,向各位好漢借路一用,還望各位能行個方便。”
山匪之中,為首的一人三十來歲,獐眉數目、尖嘴猴腮。手持兩把丁字拐,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細細的縫。他說道:“我乃這大梁山‘三刀寨’的二當家李二拐,早就聽聞容城大當家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大大美人。我愿意送出黃金千兩,你隨我回去當壓寨夫人可好?”
容城初云見這李二拐一臉猥瑣,胸口一陣惡心。已不愿再與他多說廢話,淡定地坐在馬上,不再理會。
李二拐繼續說道:“大美人不說話,定是答應了,哈哈哈,來人,請大美人回山寨。”
幾位山匪向著容城初云走了過去,剛接近馬前。面對他們的那幾名護衛同時拉起馬韁,馬兒受力,一聲“嘶”叫,兩條前腿高高抬起,接著向前一蹬,重重地踢在的幾名山匪的胸口,這一擊力大,幾人被踹出了幾丈遠,嚶嚶慘叫,倒地不起。此一擊,至少是要斷幾根肋骨。
馬上的護衛一擊之后,立馬又恢復的方才的陣勢,幾人同時拉僵,同時收馬,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所有護衛皆面若冰霜,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刀,佩刀足有五尺長,即便騎在馬上,刀尖都快要觸到地面。
李二拐似是已經知道手下人會受傷,并不驚訝,而是邪魅一笑,猥瑣之余又多了幾分狠辣。他右手丁字拐緩緩平舉,指著容城初云的馬隊,說道:“格殺勿論!”
一聲令下,百余位山匪惡霸喊叫著向馬隊沖去。
一時間,地動山搖,殺聲震天。
十五位護衛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面對人數遠超他們十倍的山匪毫無懼怕之色,座下的馬兒也都威風凜凜,面對百余人的圍攻,半步不退。
山匪也個個都頑強彪悍,前方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戰死,都沒有一人膽怯。
刀光劍影,血花四濺,兵器格擋聲,受傷的喊叫聲,響徹山谷。
頃刻之間,山匪已經倒下二十多人,尸體就倒在馬兒的腳下,鮮血還在傷口上汩汩流淌。
祥和美麗的山谷之中,瞬間如同人間煉獄。
容城初云不忍再看,緩緩閉目。
李二拐站在不遠處,淡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一個倒下,目光陰冷。他也未料到容城家的護衛竟然如此驍勇善戰。
山匪已倒下一半,五十多具尸體堆積在馬隊周圍,形成一道小小的尸丘。
好彪悍的山匪,后面的人就這樣踩著前面倒下兄弟的尸體繼續往前沖,他們武藝不高,卻都是刀口上舔血才能得以生存,他們只會這種搏命的戰斗,他們知道,只有以命相搏,才有生存的機會。
十五位護衛有各有負傷,這種戰斗最消耗氣力,他們的衣衫已都被汗水和鮮血浸透。即使如此,他們的陣型依然未散,揮刀依然穩健,目色依然凜然。
山谷的天空上,雄鷹久久盤桓,鷹唳之聲,驚空遏云。為這人間的修羅之場發出陣陣悲鳴。
李二拐目不轉睛凝視著眼前的戰局,他在等待著一個絕好的出手時機。
十五名護衛圍成的圓陣仿佛銅墻鐵壁一般,如此焦灼下去,恐怕他的人馬都將消失殆盡。
容城初云如何也想不到,她會在這大梁山竟會遭遇如此截殺。這些土匪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一輪接一輪地向她的馬隊發起沖擊,這絕不是山野匪幫的作為。
然而在這世上,她實在難以想象,有誰能如此不計后果,愿意花這么大代價取她的性命。
她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
還能有誰?
她的雙目還是緊閉著,即便是面對這些想要殺她之人,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血肉橫飛的倒下,也是她難以接受的。
這些人是否也與她一樣,只是想在這世上尋求一絲生存的空間。
是否也與她一樣,只是那么的,
身不由己。
突然,她聽到一陣刺耳的破空之聲,那是銳利的兵器在空中以極快的速度才可能發出的聲音。
當她睜眼之時,已經晚了。
李二拐已經出現在馬隊的側翼,他雙手的丁字拐已探入馬兒下下方,雙拐一橫,勾住馬腿,瞬間斬斷兩匹馬的前腿,鮮血從馬腿中噴射而出。
兩匹馬倒地,兩位護衛跌下馬來。
二人跌下之時,身上已多出受傷,他們絲毫沒有懈怠,騰身而起、繼續作戰。
李二拐也不停歇,移形換位,身法靈巧。在眾人的激戰中,騰挪移轉,專攻護衛胯下的馬匹。
容城初云見馬陣已破,自己也下馬而立,若無法走出這大梁山,她也要與這些容城家的好漢們共進退。
另外十幾名護衛也明白容城初云的意思,紛紛下馬。持刀而戰。
周圍堆積的尸首已將他們團團圍住,李二拐的加入讓戰局更加焦灼。
終于,一名已身負重傷的護衛被李二拐勾住脖頸,人頭落地。
鮮血茲射而出,容城初云的臉頰和身上也被鮮血濺上,殷紅的血滴在她水蘭的錦衣上泛起一朵朵凄美的血暈。
其余護衛見一名戰友倒下,頓時都怒不可遏,都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盡力搏殺。
與李二拐的對戰的護衛更是氣力暴增,刀刀都是要同歸于盡的架勢。
此時山中的巨石之上,閻雄看著山下的戰局,已實在沒有方才調侃安陵楓的心情了。
他沒想到,為了阻止一個容城初云,會讓他損失如此之大。
一旁的安陵楓恭敬說道:“此時容城家的護衛精力俱疲,若大當家出手,定能大獲全勝,我們老爺定會感激大當家的作為。”
閻雄也早已按捺不住,之前他以為對付區區十幾人,怎可能還要自己親自出手,現在他在巨石上已觀察許久,若再不出手,只怕自己的山寨會全軍覆沒。
閻雄說道:“折損我如此多的弟兄,我可不想讓她這么痛快的死。”說完便潮氣自己的大刀,騰身而起,踏著山上的樹木,飛速朝著山谷奔去。
安陵楓也趕緊跟上,聽他方才的話語,安陵楓有些擔心起來,叮囑道:“夜長夢多,大當家務必速戰速決,可別拖沓。”
安陵楓奔到山腳下一片茂密的的矮林前,蹲下身,以作掩護,至此,他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閆雄手持大刀,已沖入戰局。他的刀法迅捷而剛烈,局勢瞬間一邊倒。
護衛已倒下三人,所圍的圓陣也在縮小,閆雄手起刀落,如同閃電奔雷,早已筋疲力竭的護衛根本無力阻擋。
剩下的十二位已報著必死的決心,能拖延一刻便拖延一刻。
其中一名護衛一聲長哨,一匹方才散開的馬兒“蹬蹬”奔襲而來,它撞開了幾名山匪,徑直奔跑到圓陣的中央,停在了容城初云的身邊。
容城初云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這些家族的死士,曾經隨她父親在疆場上馳騁的好漢,已經知道今日再難活著離開了。
若今日要命喪此地,至少,他們要讓容城初云能夠突出重圍。
容城初云沒有上馬,她用衣袖輕輕拭去方才臉上沾染的血跡,然后拔出頭上的梅花簪,烏黑的長發蕩漾而下,在山谷的風中輕輕飄散,美得不可方物。
眾護衛知道了容城初云的心意,這位十九歲便掌管容城家族的女主人,這位南朝四大家族中最年輕的一位當家。她的武功不及別人,智謀也不及別人,但是她絕不會在此刻拋棄任何一位家族之人,獨自求生。
閆雄的大刀依然凌厲,而蹲伏在暗處的安陵楓也頻發暗器。
護衛要抵抗著一群山匪的圍攻,要接下閆雄的大刀,還要時刻注意角落射出的暗器。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攔腰斬開。
七位、六位、五位······
閆雄已想好等一下要如何折磨這位絕世的美人。
四位、三位、兩位······
容城初云握簪的手已有些顫抖。
只剩下最后一位了,他身上已經多處受傷,腿上中了安陵楓的數發暗器,導致已經無法直立,他的長刀支撐在地上,才能勉強穩住身形,額頭上的汗水和血水已融合在一起。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容城初云,然后咧出一個微笑。
這些一路行來都不茍言笑的漢子,這些經歷了一輪輪生死搏殺卻面色凜然的戰士,在這最后一刻,由他們最后的一位兄弟,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咧出了一個微笑。
然后大吼一聲,雙手緊緊捂住長刀,一瘸一拐地沖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