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早起床，蕭默又開始了每日雷打不動的練劍。

這《逍遙劍法》，蕭默實在是熟悉不過。

發力的肌肉、姿勢、角度，都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六年來的堅持苦修，早已把劍招變成了一種本能，就算是把一招連續使出十次，也一定分毫不差。

【摶扶搖】、【卷長風】、【白云飛】、【萬里鵬】、【渡輕舟】。

《逍遙劍法》雖然變化多端，但歸根結底只有五招，招招取逍遙縹緲之意，故而施展開來身法靈動，劍法犀利，有一種自在的美感。

練劍之時，招式是定死的，一套劍法練下來，幾招劍法有先有后，為的是讓人習練的時候更加專注。

而到了爭斗之時，任何一招劍法都是為了取勝，攻擊還是防守，都要靈活運用。

蕭默一連練了十趟，才收劍而立，只感覺身體有些微微發熱，氣喘之中調整著呼吸，院子里的清香之氣進入肺腑之中流轉，才算是好受了些。

黑水丹果然神奇，現在自己胸中積淤的內傷已然痊愈了。

將練習用的長劍放回柜子里，蕭默估算了一下現在的時辰，有些手足無措。

按照往常，自己晨起練一會兒劍法，便要去聽先生講課，而后便是挑水掃地之類的各種門派的雜事要做。

昨日，自己比了武，拜了師，還和師尊坐在祖師殿里聊了一夜的話。

現在一夜過去，自己已經是逍遙峰掌門親傳的內門弟子，不需要聽早課，也不用去掃地了。

突然間的無事可做并沒有讓蕭默感到清閑自在，反而只感覺有些空虛。

身份和生活轉變得有些快，蕭默一時間還沒能適應。

……

后山的洞穴石室里，唐臨面朝著照影石壁盤膝打坐。

清玄道人一手拎著食盒，一手將拂塵挽在臂彎里，腳步無聲，走進了石室之中。

唐臨依舊閉目修煉，全然不知清玄道人已經走到了身后。

只是不出幾息的時間，唐臨的呼吸吐納突然變得十分急促，胸口也劇烈地起伏了兩下。

唐臨重重地咳了幾聲，只得草草收功調息，以免亂竄的內力會讓自己受傷。

“靜心。”清玄道人說道。

唐臨平復內力，聽見身后傳來師尊的聲音，便立刻起身。

“師尊。”

“先把飯吃了。”清玄道人朝著門口的石桌輕輕揚了揚下巴。

師徒二人在簡陋的石桌邊坐下。

唐臨打開食盒，拿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清玄道人突然問道：“《逍遙游》總綱的要訣是什么？”

“至人無己。”唐臨面露愧色，低下頭回答道，“意思是修養的最高境界就是順應客觀，不依托于外物，甚至連自己都忘卻。”

在清玄道人面前，唐臨還是像孩子一樣。

“所以你剛才強行推動內力加快運轉，差點還弄傷自己，是不是已經將心法口訣都忘得一干二凈了？”清玄道人語氣頗為嚴厲。

“心境不穩就調整心境。”清玄道人說道，“為師讓你來這照影石壁靜修半個月，不是讓你來發脾氣的。”

“弟子知錯了。”唐臨應道。

“知錯要改。這半個月，你好好想想。”清玄道人的神色和語氣都有所緩和。

二人沉默了片刻，唐臨忍不住開口：“師尊，老陳說，你收了那個叫蕭默的作弟子？”

“確有此事。”

“師尊打算？”

“因材施教。”清玄道人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江湖氣是少不了的。但他的性格不同，恐怕不適合行走江湖，以后可能要留在山里。”

“你們二人都是身世坎坷的孩子，現在又是同門，以后要像親兄弟一樣互相幫襯。”

唐臨握了握拳，語氣篤定：“弟子一定不負師尊所托！”

“沒要你喊這么大聲。”清玄道人笑罵道，“吃面！”

……

蕭默從卷云臺上走下，順著山路一路繞到了半腰。

逍遙峰的藏經閣，就在這一片古老的銀杏樹林里。

閣樓單檐翹角，紅墻黛瓦，在草木之中頗為顯眼。

藏經閣共分三層，底層為講經堂，并有夾樓聽座；二樓為藏經、閱經室；上到三樓，貯藏的便是本門各類珍貴的典籍，沒有鑰匙是上不去的。

藏經閣正門前是八十一階白石臺階，樓后是一條回廊，徑直通往林外。

兩名蘭院的弟子守在藏經閣門外，正在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見蕭默踱步到了近前，左邊守門的弟子抬起手臂，攔住了蕭默。

“蘭院今日輪值藏經閣，沒有掌門和長老手諭，不得入內。”

未等蕭默說什么，另一個弟子就已經按下了他的手臂，悄聲說道：“這就是昨日被唐臨師兄打傷的那個竹院的人，現在是掌門親傳弟子，不好攔著的。”

但左邊弟子無動于衷。

“哪又怎樣？不管是誰，都得按規矩辦事！”

蕭默愣了愣，開口道：“是掌門讓我來的，我還帶了三樓的鑰匙。”

蕭默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把銅鑰匙，向二人證明自己并未撒謊。

“那又怎么樣？沒有手諭，誰也不能隨意進出藏經閣！”左邊弟子還是不依不饒。

饒是蕭默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這是在刻意刁難自己了。

“我與兩位有仇？”蕭默問。

右邊弟子表情有些尷尬，左邊的那個雖然不回答，但還是板著臉。

蕭默繼續道：“我既然能拿到鑰匙，自然是獲得掌門許可的。你們不認，難道是覺得這鑰匙是偷來的？”

“藏經閣的鑰匙能被我一個剛拜入內門的弟子偷到，你們是覺得諸位長老都是廢人？”

“你們如若再阻攔，我不介意動手解決。就算執法堂歐陽長老問起來，你們覺得你們占多少道理？”

一連三問，讓兩個值守弟子啞口無言。尤其左邊的那個，雖然掛不住面子，也不得不讓開了進門的路。

“幼稚。”

被人無端地浪費時間，蕭默只覺得麻煩。

或許自己堅持練劍而不與人交際也有道理，如果交來的朋友都這般幼稚，那不如不交。

蕭默踏過白石臺階，剛剛推開樓門，就聽見臺階下的二人在竊竊私語。

“哼，不過是仗著臉皮夠厚，大師兄不會用真本事收拾他，有什么好神氣的！”

“不可亂講，畢竟也是真刀真槍過了好幾招，應該也不是外強中干。”

“真不知道掌門怎么就收了他作親傳弟子，怕是年紀大了，腦子也糊涂了。”

“誒呦喂，這更不能胡說了……”

蕭默聽見這三言兩語的背后閑話，只當成蚊蠅擾耳，并不掛懷。

“不僅幼稚，而且蠢。”

這是蕭默的評價。

不能以禮持身，是幼稚，不知修養自己；不等別人走遠，就迫不及待的把那點壞話說盡，就是愚蠢。

如若蕭默真是心胸狹隘又睚眥必報的小人，單單是聽見這些，就有辦法讓門外那位值守弟子好好受些苦頭。

閣樓很寬敞，講經堂正中是一幅山水圖畫，下面放著一尊三足香爐。擺在兩側是兩個巨大的經柜。地上擺放著一些桌椅，作講經讀經之用。

堂中充滿著奇特的異香，蕭默深吸了一口，只感覺神清氣爽，似乎有安神的功效。

除了早課，藏經閣其余的時間里基本無人，這香也是灑掃的輪值弟子點燃的，還有熏染書卷不至于受潮腐壞的效用。

蕭默徑直走上三樓開門，翻找經柜，才拿到師尊所說的兩本書。

《逍遙游》字數并不多，總綱不過二三十頁，算上修煉法門和各種注釋，也只有一指厚。而那本《一心經》就完全不同了，蕭默拿在手里便感覺有些壓手，又看了看書卷，厚度是《逍遙游》兩倍。

這兩本書想要抄寫并不難，只是要每日誦讀一遍《一心經》就有些花費時間了。

蕭默見到書卷的厚度，不得不嘆了口氣。

蕭默將三樓鎖好，又走下一樓，坐在聽座上翻閱起兩本典籍來。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逍遙游》的總綱洋洋灑灑有兩千字。初次讀完，蕭默便能真切感受到字里行間的自由之氣，仿佛自己就是天邊的大鵬，翱翔于九天之上，將要遷徙到南邊盡頭的海洋。

只是而后作者卻又說，即便是大鵬也是依憑著大風而起，而真正的境界是物我兩忘，才能達到真正的逍遙自由。

這內功心法，當真是晦澀難懂，還是需要找師尊答疑解惑。

蕭默一邊心想，一邊向后翻閱。

總綱之后，便是具體的內功修煉之法，相比于前面，則要通俗易懂得多了。

習武之人通過呼吸吐納，呼出體內濁氣，吸入清氣，通過經脈行氣，丹田存氣的方式，可以使先天之氣和后天之氣結合，最終能達到氣力漸增、充養全身經絡及臟腑的效果。

常年練劍，蕭默體內也積攢起了些許微弱的內力，只是一直不得要領，內力散在身體各處，不能聚集起來為己所用。

如今手上有了內功秘籍，講述了具體的內力運行之法，還畫了經脈穴位的圖譜，可謂細致入微，想必修煉起來要容易得多。

蕭默一邊翻閱，一邊思索，時間飛快，不知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