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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第一次遇見沈贊光,是2001年除夕夜,那時我十一歲。

梅姐在家里準備年夜飯,林先生去打麻將。我和林煦,還有朱麗葉在孩子群里玩耍。那時十三歲的沈沉沒有現在這樣冷酷無情,我雖然很少數跟他說話,但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那年冬天,他常常帶著我們去冰河上捉迷藏,他的冰上玩具特別多,滑冰車,冰爬犁,冰陀螺各式各樣。聽朱麗葉說,沈伯特別厲害,都是沈伯給沈沉做的。沈沉很大方,讓我們挨個過過癮,所有孩子都聽他的話,林煦也是那時候崇拜沈沉的。

除夕夜是所有孩子最幸福的時刻,我們換上新衣服,口袋有零花錢,也有糖,乖乖的站成一個圈,等待沈沉帶我們再去冰河上玩他的那些玩具。要知道家長都是不允許的,生怕哪塊冰不結實掉進河里。

我們躲在巷子街口的隱蔽處,沈沉派人來查人數,跟我們講幾點必須回家,都玩什么玩具,準備出發時,我一只手拉著朱麗葉,另一個只手拉著林煦,歡喜的要上了天!

沒走幾步,我看見不遠處一個大人拉著一個小男孩走過來,那個大人是沈伯,他叫沈沉過去,我們都害怕今天沈伯不同意沈沉出去玩,那一切都完了。

幫沈沉查人數的男孩拿起玩具對我們說:“沈沉讓我帶你們先去,他待會就過來了。”

我尖叫一聲,太開心了。

朱麗葉撞了我一下,“你干啥呀?嚇我一跳!”

我咯咯的笑。

林煦也興奮起來,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朱麗葉一邊追一邊喊:“臭小子,路滑!你別跑!”

我拍拍口袋里的零花錢和糖塊,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剝開花花綠綠的糖紙,沒等放進嘴里,正要路過沈伯和沈沉那邊,聽見沈伯對沈沉說:“你能不能聽話?帶你弟弟去玩,快點!”

弟弟?我看向沈伯身邊那個小個子,不知道戴個什么帽子,把整張臉捂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他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含住糖塊,仔細疊好糖紙,也許在他們的沉默里,糖紙的聲音變得更加刺耳,沈沉突然抬頭用鋒利的目光望著我,好像我偷了他的東西一樣。

我怔怔的杵在那,不明白沈沉為什么瞪我。

沈伯看見我出現,笑呵呵的對我說:“過年好啊,林棉。”

我呲著牙也笑,說:“過年好,沈伯。”

沈伯拍著沈沉腦袋,最后說一句:“帶著弟弟妹妹好好玩,十點回家吃餃子,注意安全。”

說完沈伯就走了。

留下恐怖的沈沉,我,哦還有,那個還在埋頭不吭聲的小個子。

我有點害怕,沈沉不動,我也不敢動,眼看著大部隊已經走出老遠老遠,心里急的要死。我正吃力的抬腳望著,就聽見沈沉對小個子沒好氣地說:“你別跟著我,離我遠點。”

我嗖的轉頭,就看見沈沉已經走開了。剩下那個小個子,我也急著要走,又覺得小個子可憐兮兮,我剛要問他跟不跟我走,他一下子將帽子摘掉,小腦袋光禿禿,還帶著熱氣,他整張臉亮在我眼前,白白嫩嫩,黑亮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就那么傻傻的對我笑了。

當時我想不明白,沈沉討厭他,不準他跟著,他為什么還這么開心的對我笑?

于是,大部隊最后兩名就是我和沈贊光。

在路上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贊光。”他立刻回答。

“你姓贊啊?”我根本沒聽過這個姓。

他搖頭,說:“我姓沈。”

“哦!”我琢磨一下,又問:“你叫沈沉哥哥,那你叫沈伯什么?”

他也陷入思考,半天撇撇嘴,說:“他讓我叫爸爸,我也搞不懂。”

“你幾歲了?”我問。

“十一歲。”

我笑哈哈的拍一下他的后背,立刻挺直身板,明顯比他高出半個腦袋,“我也十一歲呢!”

他又撇撇嘴,戴上那個無敵大的帽子,不說話。他變得安靜起來,馬上走到冰河邊時,他停下問我:“你叫什么?”

“林棉。”我回答。

“啊?”他好像沒聽懂。

“就是樹林的林,棉花的棉,好聽吧?”我大聲說。

“嗯。”他笑著點頭。

這時,我聽見朱麗葉的喊聲,我朝她們揮手,對沈贊光說:“走啊,他們等著我們呢!”

“我不去。”他忽然停下腳步。

“為什么?沈沉有很多玩具的,我們可以玩各種各樣的游戲。”

他低頭撅起嘴說:“我哥不愿意看見我。”

“你別怕,有我呢,我跟你玩,好不好?”

說完我拉起他的手,潮潮的,帶著一點溫熱的汗,比起我凍的冰涼的手暖和多了,正是僅有的這一處溫暖,我一邊跑一邊回頭對他笑。

大年初一的晚上,梅姐不準我和林煦再出門瞎玩,因為林煦昨晚回來有些發燒,我也覺得自責,只顧著跟新朋友玩,把林煦丟在一邊。所以今晚我決定聽梅姐的話不出去了,我坐在床上看電視,換來換去幾個臺都是春節晚會的節目,看著沒意思,心早就長了翅膀飛出窗外和朱麗葉他們集合了。

想著想著,我趴在窗下的桌上無聊的睡著了,夢里我站在茫茫冰河上,眼看冰裂融化,身邊空無一人,最終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突然驚醒,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腦袋,鼻尖滲出微小的汗珠,還好是個夢而已。

這時我隱約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在墻根下,聲音極小,好像小貓小狗在撒嬌。

我用雙手捂住窗戶,試圖看向窗外,也許那人看見了我的影子,他輕輕敲打窗戶,果然有人。

我飛快地跑出門去,看見我的窗下正蹲著一個小孩,走近一看,小孩將帽子摘下,灰突突的臉對我傻笑起來。

“你怎么找到我家來了?”我也蹲下,驚訝的問沈贊光。

他好像在這蹲了很久,紅撲撲的小臉蛋,不停捂著手指呵氣暖手,他說:“我問我哥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立刻問:“你哥是誰啊?”

“我哥就是沈沉嘛。”他答。

我看他冷的直哆嗦,伸出手拉起他,說:“走吧,跟我進屋暖和暖和。”

他一聽,立刻掙脫我,抵觸的拒絕,“不要,我就想問你今天晚上怎么不去一起玩呢?”

“我媽不同意,我弟弟昨晚凍感冒了。”我小聲說。

沈贊光朝屋里看了看,戴上帽子,小臉再次被捂的精光,走近我一些,認真地說:“林棉,我先回去一趟,一會兒我再來找你,你等著我啊。”

說完,他小心翼翼的溜走了。

我確實等著他能再來找我,于是對他產生一些好奇心,就跟梅姐說沈伯帶回一個男孩,叫沈贊光,一會兒到家里玩,梅姐卻感慨一句:“那孩子都這么大了。”

贊光真的來了,他洗干凈臉蛋,換了一身衣服,梅姐怎么說他也不愿意進家門,最后梅姐不得不同意我和贊光在家門口玩一會兒。

這也是好的呀,總比呆在家里強。

走出大門,站在巷子街中央的路燈下,我感激的拍著他的后背,說:“你要是不來,我媽都不同意我出門玩的。”

“我說話算話!”他豪言壯語。

其實我更想找朱麗葉去,跟著沈沉樂趣一定更多,我有些失望,問他:“那我們玩什么?”

他從羽絨外衣兜里拿出幾盒鞭炮之類的東西,我跳腳,夸他:“太好了!你從哪弄的?”

“買的唄。”他說。

“你怎么點著啊?你有打火機嗎?”我有幾次看見沈沉也玩小鞭炮,有的直接砸在地上就響了,有的在地上點著嗖的一聲躥到天上,震徹天空。沈沉用的是打火機。

他笑嘻嘻的點頭,從另一個口袋里拿出打火機,我驚喜的笑,跑到墻根下,捂著耳朵,對他喊:“你點吧,我不害怕,現在就點!”

他點頭,將小鞭炮穩固在雪里,點起打火機,我更激動了,使勁兒地捂住耳朵,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小鞭炮,點著了,我起身伸出一只手對沈贊光喊:“你快過來!”

他跑到我身邊,看著小鞭炮像火箭一樣沖向夜空,隨即嘭的一聲,閃閃一亮。

“真響!”我喊。

贊光放我手里一個,說:“林棉,你也試一個?”

一開始我是死活不同意,給我一萬個膽我也是不敢的。后來他說跟我一起點著,我才同意試試,不小心就被火星灼傷了手指,我氣他都是他的錯,準備要回家。

他結結巴巴的說:“我給你表演一個今年春節晚會的小品,新學的,你要是笑了,就別回家,行嗎?”

“啥節目?”我拉著臉問。

“你先答應我。”他還有條件。

“好吧。”

只不過那夜以后,我再也沒見過沈贊光。

然后記憶回到這個初夏的黃昏落日間,他再次出現在我眼前,再次為我演了那場讓我破涕為笑的節目。

但他再也不是那個看起來弱小傻氣的小個子,他長成少年,目若朗星,猶如我兒時夢境里那般美妙的畫面才會出現的精靈。

我轉身逃跑了,將沈沉命令我全部帶走的新衣服捂住胸前,試圖摁住自己此時失去控制的心跳。

沈贊光追出來,他在我身后喊:“林棉!我再也不走了!我會找你的,你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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