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故事的發展，小哈魯漸漸顯得有些沉重，幾乎要掉眼淚了。

基恩也意識到，年輕時代的回憶是如此的慘痛，以至于讓他不自覺的又代入其中，讓整個木屋里的空氣都變得有些悲傷。

他連忙轉換了話鋒：“很不幸，萊娜前輩在那時候英勇犧牲了，但野豬王此時也已經油盡燈枯了。”

“大量的流血，藥物的作用，加上為了抵御藥物和憤怒驅使下進入的狂暴狀態，大幅度的運動加快了野豬王的新陳代謝，讓他發出致命一擊以后，也幾乎無力再作抵抗。”

“艾利克斯前輩使用了‘聚能’，凝結出了罕見的氣刃斬——那可是太刀“氣刃流”中的高級技巧，是優秀太刀使用者境界的象征。”

“凝結的氣刃斬在野豬王頸部劃出了巨大的傷口，伴隨著噴濺的鮮血，保持著昂首的野豬王最終緩緩倒下了。”

“這只野豬王在公會狩獵歷史上都非常罕見，刷新了當時野豬王的體型之最。”

“協會給予了三位“正式獵人”大力的褒揚，不僅有超高報酬，甚至將幾乎全部的素材都免費剝離，制作裝備授予了他們，我也連帶著沾了光。”

“犧牲的萊娜前輩也被追封了“榮耀獵人”的稱號，要知道這可是象征著為全人類作出巨大貢獻而犧牲的，協會內部極高的稱號！”

為了不讓哈魯太過難過，基恩不得不搬出了獵人協會對外宣揚的那一套，大力鼓吹狩獵所帶來的榮耀，淡化了犧牲帶來的悲痛，話語間的生硬讓基恩自己都有點受不了。

果不其然哈魯并不買賬，只是忍著眼淚，帶著一點點哽咽的語氣問到：“那斯洛前輩與艾利克斯前輩最后怎樣了？失去了老戰友的他們不難過嗎？您呢？”

基恩啞然失聲。

又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基恩用有些復雜的口吻敘述著他之后的聽聞：

“那以后，我下決心要繼續磨練狩獵技巧，不希望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無能為力。”

“艾利克斯前輩似乎回到了他的師門，打算精修太刀技巧。”

“斯洛前輩當時顯得非常悲傷，我看到他在酒吧待到很晚，魂不守舍。”

“直到我接受其他任務，前往別處，斯洛前輩似乎都沒能恢復過來。本來他很有希望再進一步，唉。”

小哈魯聽罷，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

太陽漸漸西斜，離日落恐怕也不過一個時辰了。

如果回去太晚，不僅路上危險，回了家也要挨一頓罵。

告別了基恩爺爺，小哈魯懷著有些莫名的思緒，邁著沉重的腳步沿著原路返回家中。

望著哈魯遠去的背影，基恩也在思索：受哈魯父母的委托，有選擇的和哈魯講獵人世界的故事，可是今天，把這樣殘酷而真實的獵人故事告訴了他，究竟是好是壞？

漸漸暗淡的陽光，遮掩了皚皚白雪，連帶著，隱去了樹林中，那微不可見的一小撮藍白色毛發。

一路平安，哈魯回到了溫暖的小屋。

屋子里父親放下了鐵錘，拿起砍刀處理起了食材，母親則在灶頭前料理著已經準備好的野菜，豬肉。

香噴噴的晚飯很快出爐，擺滿了飯桌。

只是思緒影響到了小哈魯的情緒，慢吞吞不情不愿吃飯的動作很快就被父母看穿。

賽連有些擔憂的看著哈魯，柔和的問道：“哈魯，今天怎么好像不太開心？路上摔疼了？還是基恩老爺子今天沒給你講有趣的故事，光讓你打白工了？”

哈魯搖了搖頭，思考了一會，有些猶豫不決的問道：“媽媽，成為獵人真的是一件充滿榮耀的事情嗎？”

一時間，父母兩人都有點游移不定，也不知道哈魯為什么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獵人從來都被宣揚為最為光榮的職業。無論是名聲，社會地位，待遇，都是所有身份中的翹楚。

獵人們，或者說獵人協會，也確實對得起他們的名聲。他們狩獵威脅人們的怪物，探索新區域，發掘資源，保證了人們生活的安寧與不斷改善。

無論是對怪物生態的調查，地理環境的研究，還是動植物的利用，這其中獵人協會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獵人，就是這個世界的開拓者，捍衛者。

斟酌了一下語句，父親哈爾語重心長的教導著哈魯：“小哈魯，乖，先吃飯。”

“我不知道你今天聽到了怎樣的故事，但有一點，我可以保證。”

“獵人，即是榮耀。”

“或者說，獵人所象征的精神，就是人類的榮耀。”

對于父親從小的崇拜與信任，讓哈魯緩緩抬起了頭，心里的質疑也消退了不少，有點期待的詢問著父親：“那，我也想成為獵人，可以嗎？”

他沒有提基恩爺爺講的故事，更沒有提到他對于“犧牲”所感到的不適——這個世界，獵人的殉職率是高的出名的，因此協會會宣揚“為了偉大事業的犧牲是值得的”，“殉職”，“犧牲”這樣的詞從來都不應該是貶義。

然而他沒有得到期待的回答，父親只是看了一眼母親，然后搖了搖頭，用著輕柔卻堅定的語氣對哈魯說：“也許可以，但不是現在。你還小，乖乖跟我學鑄造，等你再長大些，再懂事些，要不要、能不能成為獵人，由你自己來決定。”

晚飯就在這樣有些怪異，有始無終的對話中結束了。

夜里，哈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有些輾轉難眠。

一方面，所有人，包括父親，告訴他，成為獵人是一種榮耀，受萬人敬仰，那是一種多么光鮮的生活，他應該去追求。

可是另外一方面，基恩爺爺口中的故事，所傳達出來的悲哀與無奈，讓他對這個似乎有些殘酷的獵人世界望而卻步。

年幼的小哈魯用他生命中所學到的所有知識思考著今天的所聞所感，最后他只得到了一個結論——他在害怕成為獵人。

害怕面對可怕的怪物，害怕會有隊友倒下，更害怕自己有一天死在怪物手中，就如同害怕今天遇到的小野豬一樣——雖然很羞恥，但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只是這樣的結論讓一直自詡勇敢的哈魯很難接受，他有些埋怨自己的膽怯，認為這不該是一個男子漢應該有的想法。

矛盾的想法折磨了哈魯大半個晚上，直到夜深，才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之間，他在自己內心做了一個決定。

另一邊，父親哈爾也有些難以入眠。

他不愿意欺騙自己的孩子，即使那樣是為了孩子好。

所以他有選擇的告訴了孩子一些事情，希望孩子能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直到他成熟，他理智，再讓他自己去發掘真相，作出決定。

因為他明白，有些話，之所以隱瞞，并非這些話是荒謬的，錯誤的，背離常識的——只是它們太過沉重，年幼的小哈魯難以承受。

獵人，自然是榮耀的。

但，榮耀，本就是為了掩蓋鮮血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