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足鼎立

喋血江陵

赤壁大戰的硝煙尚未散盡，驚心動魄的荊襄爭奪戰又拉開了序幕。

孫劉聯軍要爭奪荊襄，必先取江陵。當周瑜、程普率兩三萬吳軍溯流而上，兵至江陵城外江時，劉備、張飛、趙云也率大隊人馬屯兵于江陵城附近。孫劉聯軍對江陵城形成水陸夾擊之勢，但在攻打江陵城時卻同床異夢。狡黠的劉備看到自身兵力單薄，戰斗力較弱，便把主攻重任讓給周瑜，自己負責側擊，配合周瑜的行動。

劉備對周瑜說：“江陵城固若金湯，城中糧草無數，守將曹仁又是曹操的悍將。一味強攻江陵城，前景未卜。不如我把張飛的一千人撥給你，你也撥出兩千人給我，組成一支混編部隊，迂回到夏水（今長夏河，源出江陵縣西北，東南流至沔陽縣南入長江），截斷曹仁的退路，曹仁必敗！”

周瑜光明坦蕩，不像劉備那樣工于心計，身為聯軍主帥，理應肩挑重任、攬下重活，就撥出兩千吳軍給劉備。劉備又命義弟關羽繼續溯著漢水北上襄陽、樊城，包抄曹仁的后路。關羽北上時遭遇南下馳援江陵的汝南太守李通，這李通甚為神勇，屢屢擊敗關羽。關羽埋設鹿角（削尖樹木組成的障礙物，類似今天的鐵絲網）以遲滯李通的進攻，李通親自下馬排除。眼見就要逼近江陵城的外圍包圍圈，李通卻突然得病身亡。這下關羽銳不可當，在漢水上橫行自如，兵鋒直指襄、樊二城。

荊州地區的曹軍緊繃神經，在當陽以西的漢水渡口布下兩道封鎖線，阻擊關羽北上，以確保江陵曹仁的后路安全。第一道在尋口（今湖北鐘祥市西南），曹軍統將是文聘、樂進；第二道在漢津，曹軍統將是徐晃、滿寵。兩道封鎖線南北相距數十里，關羽猛攻數十日，曹軍殊死搏斗，雙方僵持不下，漢水尸首盈江。關羽水師傷亡慘重，終未能突破曹軍的封鎖。劉備迂回夏水的行動也無果，從側翼包抄曹仁的計劃落空，要拿下江陵城，只能看周瑜的了。

周瑜率數萬吳軍與江陵的曹仁夾江對峙。曹仁雖然陷入水陸兩面重圍，卻毫無懼色。折戟沉沙赤壁，曹操集團人心惶惶，仿佛天要塌下來似的。曹軍形同暴病之后的枯枝敗葉，必須經過一個相當長的休整治療期，才能夠重新凝聚起來，發出新枝、新芽。而這個休整期的長短，就看曹仁能在江陵城撐多久。曹仁扛得越久，曹軍的休療就越充分，戰斗力恢復得也就越多。

關鍵時刻，曹仁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必須像一座山峰，縱然天崩地裂，也不能后退半步，甚至連輕輕搖晃一下都不許。

周瑜率數萬之眾，如同兇狠的鱷魚，張開血盆大口，試圖將整座江陵城嚼爛、吞下肚。其先頭部隊數千人上岸之后，像暴風驟雨般呼嘯著，直沖至江陵城下。曹仁登高眺望，吼叫道：“必須將這股吳軍擊潰，以殺殺周瑜的銳氣！”于是重金招募敢死之士，募到三百人，由部將牛金統領，出城迎戰。

吳軍人多，見牛金的敢死士少，蜂擁而上。征南將軍長史陳矯等人望見牛金敢死隊被淹沒在吳軍的陣中，發瘋似的左沖右突，傷亡者眾。曹仁怒發沖冠，命左右牽來戰馬，準備出城與吳軍拼命。陳矯等人緊緊抱住曹仁，勸說：“敵軍人多勢眾，根本就無法取勝。牛金全軍覆沒也沒啥大不了的，萬一將軍捐軀了那一切都完了！”

曹仁不發一言，披甲上馬，只率親信壯士數十騎沖出城，直逼至距吳軍百余步處，被一條壕溝攔住了。城頭上的陳矯以為曹仁只會在壕溝邊為牛金吶喊助威，孰料曹仁眼皮眨也不眨，躍過壕溝，像一道閃電般劈入吳軍陣中，把渾身掛彩的牛金拉了出來。回頭一瞧，還有不少敢死士陷入吳軍重圍，曹仁又像一頭瘋牛般突入吳軍陣中，救出那些敢死士，只失去數人。吳軍徹底被曹仁的英雄主義氣概所鎮服，再也不敢打下去，紛紛退卻。

曹仁剛沖出城時，陳矯等人都嚇得渾身發抖，等曹仁得勝歸來時，陳矯等驚為天人，江陵守軍都為有這么一位英勇無畏的統帥而自豪，斗志愈加昂揚，屢屢擊退吳軍的進攻。

曹仁憑著堅固的城池、充足的糧草、高昂的士氣，使得江陵城變成周瑜見過的最堅硬的“核桃”。周瑜屢攻不下，開始毛躁起來。一直主張“西進荊益”的甘寧給周瑜支招，江陵西邊兩百余里處有一座夷陵城（今湖北宜昌境內），為巴蜀的咽喉，上扼巴夔，下接荊襄，地理位置相當重要，可先攻取夷陵，占領荊襄西部地區，如此不但打開了入川的門戶，而且可以從側翼威脅江陵城。

周瑜就讓甘寧率數百人進軍夷陵，夷陵地處偏僻，幾乎無兵防守。甘寧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拿下夷陵，并就地招募人馬，加固城防，使夷陵成為東吳最西邊的要塞。夷陵距離孫氏的統治中心吳郡有兩千里之遙，這是東吳建政以來最遠的一次拓疆。甘寧占據夷陵，曹仁如芒刺在背，派出五六千人馬將夷陵城圍得水泄不通。此時甘寧連同新招募的人員僅千余人，與五六倍于己之敵血戰數日，曹軍遺尸累累，終未能靠近夷陵城半步。曹軍統將架設高樓，上伏弓箭手，居高臨下，朝夷陵城中射箭。矢如雨下，吳軍驚懼萬分，甘寧卻談笑自若，鎮定指揮，連挫曹軍，并派人告急于周瑜，請求救兵。

夷陵城旦夕將破，周瑜召開緊急會議。呂蒙建議，留下一半兵力交給凌統，繼續圍攻江陵城，自己與周瑜率一半兵力溯流馳援夷陵。呂蒙對凌統的指揮能力信心十足，猛拍胸脯向周瑜保證：“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萬一江陵城的曹軍乘虛出城進攻吳軍，我擔保凌統一定可以堅守十天。

十天的時間異常緊迫，周瑜、呂蒙疾走兩百里，不顧長途行軍的勞累，一到夷陵城下，立即吹響戰斗的號角；又派出三百人，用樹木、干柴阻塞曹軍的退路。

甘寧與周瑜、呂蒙里應外合，曹軍成了夾心餅干，被打得落花流水，五六千人馬損失過半。曹軍乘夜遁逃時戰馬遇到樹木、干柴擋道，不得過，只好棄馬而走。吳軍窮追不舍，殺得曹軍哭爹叫娘，尸首盈野。夷陵戰役，吳軍大獲全勝，繳獲了三百匹戰馬，用戰船運回江陵城下。

夷陵圍解之后，周瑜、呂蒙屯兵長江北岸，對江陵城發起總攻。吳軍攻勢如潮，周瑜親自披掛上陣，身先士卒，沖入曹軍陣中。混戰之中，周瑜被曹軍流矢射中右脅，血涌如注，不得不返回軍營。曹仁聽說周瑜受了重傷，臥床不起，準備劫營。周瑜強忍疼痛，起身視察軍營，為吳軍鼓勁打氣，曹仁見占不到便宜，只好退兵。

江陵城攻防戰異常激烈，前后持續了一年多。曹操見曹仁孤軍難守，遂下令曹仁主動放棄江陵城。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硬碰硬較量，幾乎天天有戰斗。曹仁在形勢極為不利的情況下蹈鋒飲血，硬是將周瑜、呂蒙、凌統等東吳悍將拖在江陵城下，為曹操整頓軍隊、休養生息贏得了一年多的寶貴時間，使得赤壁大戰后曹軍能及時走出慘敗的陰影，迅速恢復戰斗力。江陵城保衛戰，曹仁雖敗猶榮。

建安十四年十二月（公元210年1月），周瑜、程普率吳軍進入江陵城，并乘勝北進，占領當陽，至此東吳的軍事行動基本結束。曹仁則在樂進、徐晃、滿寵的接應下，排除關羽水師的襲擾，由漢水退入襄陽城。曹、孫勢力在當陽一線形成對峙。

經過赤壁、江陵二役后，孫權攻取了荊襄七郡中南郡、江夏等郡，新增人口數百萬，囊括江南大半江山，實力劇增，躍升為僅次于曹操的二號強權。

為了對付頭號大敵曹操，孫權將政權中心從吳縣（今江蘇蘇州姑蘇區）西遷至長江下游的重鎮京口（今江蘇鎮江），在北固山前峰建造堅固的城池，“周回六百三十步，開南、西二門，內外皆固以磚壁”，號稱鐵甕城。孫權大行賜賞，抵御強寇、開疆拓土的第一功勛周瑜拜偏將軍之職，授予南郡太守，駐屯江陵。按東漢王朝的武職官員編制，一品為大將軍、大司馬、大都尉，二品為驃騎將軍、車騎將軍，三品為左、右、前、后將軍，四品為征東、征西、征南、征北將軍，五品為安東、安西、安南、安北將軍，六品為領軍、護軍、都護等名號，七品為羽林郎將、虎賁郎將等。周瑜所拜的偏將軍與裨將軍同級，品秩僅屬于從七品，屬于低下級軍官，僅比校尉高一個等級。

周瑜功勛如此之高，所授品秩卻如此之低，難道是功高震主，受到孫權的猜忌而被刻意打壓？不然。曹操遷都許昌后，圈養漢獻帝，使這個傀儡成為自己操縱政治的擺布工具。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地方各級官吏的封賞、賜爵，全都由曹操說了算。想想孫權自己吧，也是憋屈得很。十年前的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孫權剛剛繼位，張昭為了穩定江東局勢，上疏朝廷，討好曹操。曹操這才開恩，奏請漢獻帝授予孫權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討虜將軍也不過從六品的雜號將軍。此后，曹操視孫權為眼中釘，滅都還來不及，哪里肯加官晉爵，提升孫權的政治威望。所以十年過去了，孫權還是個討虜將軍。在許昌城內甚至曹操集團中，這樣的從六品雜號將軍可是多如牛毛，滿大街都是。

孫權雖割據一方，但仍尊奉許昌的漢獻帝為主。每年都要進貢，遇事要恭敬上疏奏報。授封周瑜為偏將軍，就這么一個不入流的從七品雜號官職，也是孫權擅自做主，報上朝廷能否獲得漢獻帝的恩批，還得看曹操的臉色。周瑜雖屈身于低職，但在江東已是第二把手。孫權還將下雋、漢昌、劉陽、州陵劃為周瑜的食邑。此時周瑜的威望如日中天，手握軍政大權，振臂一呼，數萬大軍群起響應，根本就不把“偏將軍”這個名號當一回事。

孫權任命周瑜為南郡太守，鎮守荊襄重鎮江陵城，是未來北伐中原、討攻曹操的旗手。另外程普為江夏太守，駐屯沙羨；呂范為彭澤太守；呂蒙為尋陽太守。他們跟周瑜一道，都是孫權爭奪天下的驍將。

周瑜經過一年多的浴血奮戰，攻拔江陵城，在荊襄取得了立足點。孫劉聯盟的另一方劉備眼紅不已，開始向周瑜討索地盤。赤壁大戰，雖然吳軍擔負主攻，但是劉備派遣張飛、趙云率四千人在烏林擔負追擊殘敵的助攻任務。江陵之戰，劉備也派遣關羽北上阻敵，在漢津一帶與曹軍血戰過。劉備盡了同盟者的義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論舌辯，周瑜說不過劉備。劉備整天圍著周瑜說個不停，周瑜不勝其煩，只好答應劃出一片領地以酬劉備之功。但是寸土寸金啊，更何況荊襄的每一塊土地都滲透著千千萬萬江東勇士的鮮血。周瑜打開地圖瞧了老半天，最后忍痛割出長江南岸的一隅之地給劉備。

交接時，劉備一看，到處雜草叢生，蘆葦比樹木還要高，人煙稀少，荒蕪不堪。劉備大罵周瑜摳門，但是胳膊比不上大腿粗，自己奔波了大半輩子，能有一塊立錐之地就是天大的造化了。但劉備又自恃遺傳了漢室的正統基因，不甘屈身于此，就上表朝廷奏請病懨懨的劉琦為荊州牧。沒幾天劉琦就死了，劉備移花接木，以左將軍自居，領荊州牧，名正言順地成了荊襄七郡的最高長官。這么一來，東吳的南郡太守周瑜、江夏太守程普，還有駐守襄、樊的曹仁、徐晃、樂進等曹軍統將都成了劉備的屬下。

劉備的政治野心昭然若揭，把荊州牧的辦公署衙設在油江與長江的匯流處——油江口（今湖北公安縣東北）。油江油江，與油煎諧音。“油江口”之名實在是不雅不吉，后來就改了個富有親和力的地名——公安。

劉琮降曹之后，零陵、桂陽、長沙、武陵等荊南四郡名義上歸屬曹操。隨著曹操勢力的潰敗，荊南四郡失去方向感，態度曖昧。再之后，周瑜與曹仁在江陵殺得如火如荼，無暇南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劉備趁機任命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讓他南下經營荊南四郡。諸葛亮軟硬兼施，把曹操派往荊南四郡的說客劉巴趕走了。結果諸葛亮一到，武陵太守金旋（一說被劉備劫殺）、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劉度，紛紛豎起白旗，表示歸附劉備。諸葛亮就駐守臨烝（今湖南衡陽），親自負責征課賦稅，督辦糧草，以充軍用。

孫、劉、曹在荊襄地區初現三足鼎立的雛形。荊襄七郡、南陽郡以及當陽以北的南郡被曹操占據，當陽以南的南郡、江夏郡被孫權占據，而零陵郡、桂陽郡、武陵郡、長沙郡則成了劉備的勢力范圍。劉備的事業終于露出了騰飛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