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丁并沒有在車廂內再待多長時間。
等柳翠真正熟睡以后,他就借著停車小解的工夫將鐘離雪換了進來。
從他昏迷到現在也有四五個時辰了,憑借著強悍的治療氣流,終于將體內遺留的毒藥藥性全部散去,他也不再覺得頭昏腦脹,僅僅是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虛弱罷了。
余一丁趕著馬車緩緩前行。
這里距離臨云城只剩下百十里路,而且已經接近山區邊緣,四周的山峰已經比黑水鎮的野熊嶺低了不少,官道雖然還是在峽谷中穿梭,但路面卻已平緩了許多。
現在已近傍晚,他也不想趕夜路,打算在路上遇見合適的打尖地點就停下來落宿。
鐘離雪已經得到足夠的休息,在剛離開黑水鎮時,守著身邊因傷昏迷的余一丁,她的內心全都是擔心、自責、后怕等等負面情緒,無助無奈之下只能默默地流淚。
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直到余一丁醒轉過來時她也差不多睡了有兩三個時辰。
后來她被余一丁換回車廂內,只見柳翠睡的香甜,自己同云獸又無法交流,無聊之下只能枯坐在一旁盯著車頂發呆。
從小到大她還從未離開家這么遠這么長時間過呢。
以前最多就是跟著哥哥到過慶陽,身邊還有好些王府的護衛相陪,原以為如此就算是增長了見識經歷過磨煉。
誰知遇見余一丁后會遇見那么多驚心動魄的事情,甚至是刀光劍影生離死別。
金鳳山遇襲,薩迦寺拼殺,野熊嶺上驚魂……
以上任何一件事以她過往的生活經歷和經驗根本就是無所適從無法應對,甚至已經稀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她承認初見余一丁時確實帶著好幾分不屑,甚至是鄙視。
可是金鳳山上余一丁生生憑借一己之力將她從死神的手中奪回了小命。
也承認在去呼圖木格之前是因為心底里對余一丁生出一點點的喜歡才偷偷地跑了出來,想著順便還可以見識一下更廣闊的天地。
可隨著同余一丁相處時日的增加,不僅沒有將這份喜歡壓下去,反而對余一丁越發地依戀起來。
她很感激余一丁一次次救她于危難之間,也很享受余一丁那堅實溫暖的懷抱。
可是當她望著身邊熟睡的柳翠時,這才猛然驚醒。
躺在她身邊的這個女子才是余一丁的娘子啊,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自己可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郡王之女啊,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別人小夫妻廝混又算怎么回事呢?
想到這里,鐘離雪的內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揪緊,滿滿的都是惶恐和不安……
“雪兒?”余一丁在車簾外叫她。
鐘離雪正在胡思亂想,冷不丁聽見余一丁喊她,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你還在休息嗎?”余一丁又問道。
“哦,啊?沒有沒有,余大哥有什么事嗎?”鐘離雪依舊有些走神,慌亂地答道。
“沒什么,我就想問問你對疾風閣了解多少。”余一丁接著道。
自從昨夜在野熊嶺上跟疾風閣交手后,余一丁到現在也不清楚那個少主是死是活。
經此一戰雙方算是結下了生死大仇,可是他對疾風閣卻是一無所知,況且那少主的暗器如此歹毒霸道,如果不打聽清楚,以后行走這個世界連起碼的防備都沒有,終究是個大大的隱患。
所以余一丁才想起來問問鐘離雪,至少她老爹給她和鐘離宇都打過招呼嘛。
“哦,余大哥是問這事。”
余一丁的問話終于將鐘離雪的那點小心思全都打散,漸漸恢復了平靜。
她又看了看身邊熟睡的柳翠,擔心吵醒她,趕緊挪到車廂外面緊挨著余一丁坐在車轅邊。
再次穩了穩心神,這才繼續道,“因為我爹爹常年駐守大梁邊陲重鎮,邊軍內有專門負責情報收集的人員,加上爹爹又熱衷于招攬各類奇人異士,在他手中就有一本專門記載大梁及周邊各國江湖門派和奇人異士的手冊,其中就有疾風閣。”
說到此處鐘離雪停頓了一下,見余一丁仍在仔細聽著,并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也沒有再發問,于是接著往下說。
“疾風閣由總閣、分閣和散閣組成,采取分級管理的模式,總閣位于大梁和大晉交界處的巫神山中,其中閣主是疾風閣的最高掌權者,但是至今無人知其真面目,或者說見過其真面目的人都已經死了,對外行事露面的就是我們在野熊嶺遇見的那位少主,他直接管理分別位于大梁、大晉以及南面楚越之地和北面羅斯大公國的四大分閣,主事人為閣老,四名閣老全部聽命于少主,每個分閣又下轄多個散閣,這也是構成疾風閣最基礎的打手組織。”
“哇,這樣看來疾風閣還真是個組織嚴密的江湖幫派啊。”
余一丁終于忍不住打斷了鐘離雪的敘述,這下他是真的驚詫了,自己是有多么點兒背才招惹上這種龐然大物般的江湖組織。
“那是啊,余大哥先別打岔,小妹還沒說完呢。”
鐘離雪不等余一丁答話接著又說道,“疾風閣最為厲害的就是他們的暗器,被鑄成各種形狀,什么樣式都有,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其上還淬有劇毒,傳聞如果沒有疾風閣獨門解藥的話見血立斃,不過可能夸大其詞了,余大哥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嘛。”
鐘離雪邊說邊好奇地望著余一丁,又想到他曾替自己解毒,現在就連疾風閣的暗器也奈何不了他,對他的崇拜仰慕暗暗又增加了幾分。
余一丁哪里會知曉鐘離雪的小心思,他正在思考鐘離雪說的疾風閣擅長暗器,如果日后自己稍不注意還真有可能再次著了他們的道。
唉,這還真是個麻煩事情。
鐘離雪可沒法理解余一丁眼下的煩惱,又道,“疾風閣的少主和閣老都是武功高強之人,余大哥已經見識過,小妹就不再多說,關鍵是它的散閣中還有幾百名擅長使用暗器的閣員,這才是疾風閣最可怕的地方,如果有人招惹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被其組織內的閣員用暗器暗算,可謂防不勝防,因此爹爹才告誡我和哥哥不要主動招惹疾風閣。”
說到此處鐘離雪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對余一丁笑道,“余大哥被疾風閣少主所傷,他又沒有給你解藥,哪怕這次他沒有被炸死,也會認為余大哥中毒后不可能活命,可能以后就不會再派人尋找大哥的下落了,這可算作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余一丁聽她這么一說也笑道,“雪兒倒是凈想好事,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個少主對我是一定要做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怎么辦?大哥豈不是稍不留神就萬劫不復啊?”
鐘離雪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想再開口時余一丁卻搶先道,“對了,雪兒可知道疾風閣在大梁境內的分閣在何處?”
“據說是在峽關郡境內某地,但是具體位置不詳,爹爹的手冊里也沒有記載。其實疾風閣算是一個地下秘密組織,雖然在江湖上名聲不好,但是他們基本上不會去招惹各國的官府,各國官府也普遍認為疾風閣就是一個善使暗器的江湖門派,所以幾個國家的朝廷對他們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并沒有花大力氣去剿滅他們,我爹爹也是派人深入打探后才對疾風閣有如此的了解程度。”鐘離雪思索了一下答道。
“哦,原來如此。”
余一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又一次聽到峽關郡,不由地想起了凌云子,看來這趟回去祭拜完柳四七后就必須動身前往峽關郡了。
凌云子還在他的洞府等著自己呢,而且關于火藥的事情也要當面向老道討教。
現在余一丁身上的爆炸竹筒只剩下三個,這是他目前攻敵自保的一個大殺器,在掌握制作方法以前可不能再隨便亂用了。
另外還要問問凌云子有沒有多余的乾坤丹,再有一枚才可以為柳翠洗經伐髓,這也是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余一丁的思緒又漸漸地發散開來,期間不時跟鐘離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直到前面不遠處的官道旁出現了一個村落。
已經到了飯點,暮色中小村的四周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炊煙,一股混合了柴火味道的飯食香味飄進余一丁鼻腔中。
從他們離開黑水鎮到現在暮色將至,三個人一整天都在趕路,兩個妮子吃沒吃東西他不知道,余一丁自己可是實打實地滴米未進。
被這飯香味一勾,余一丁的肚皮立刻“咕嚕嚕”地響了起來。
惹得鐘離雪在他旁邊嘻嘻直笑,不過兩個人同時左顧右盼地尋找附近的飯館客棧。
在村頭的一片竹林邊余一丁終于看見了飯館的布幡。
停下馬車后鐘離雪鉆回車廂叫醒了柳翠,這妮子經過這一個多時辰的熟睡后總算精神了不少。
云獸卻依舊不愿意下車,離臨云越近它就越發地不想跟人類碰面。
余一丁現在也大致了解云獸的習性,簡單跟它交流幾句又在馬車內留下肉脯后就帶著二女先去吃飯。
可惜這個飯館就如同青巖和慶陽之間苦竹村的小飯館一樣,只有粗茶淡飯,卻只能打尖,并沒有供人住宿的客房。
余一丁詢問掌柜的,被告知如果想要住宿還得再前行七八里。
那里是一處關隘,名為飛仙關,是進出山區的咽喉,過了飛仙關就到了臨云的丘陵地帶。
飛仙關旁就是飛仙鎮,鎮上自然就有客棧。
余一丁謝過掌柜的,又點了幾樣小菜,三個人就找了個角落里的桌子坐下等著上菜。
才坐下沒多久,一名黃臉書生和一名提著刀的漢子急匆匆走進小店。
剛進店門漢子就嚷嚷,“掌柜的,來盤鹵肉外加一斤酒,趕緊著!”
掌柜的急忙走過來,陪著笑臉道,“二位就要這些酒肉嗎?”
書生說話卻是慢條斯理,“再加一菜一湯,你看著上,弄好了再添碗飯,我們要趕路,麻煩掌柜的快點,謝謝!”
掌柜的點頭,“好咧。”
不一會兒掌柜的切了盤鹵肉外加一壺溫酒給那桌端了上去,又回身歉意地對余一丁道,“這位客官稍等,您的菜已經下鍋了。”
余一丁擺擺手表示無妨,他倒不急,反正吃了飯就去飛仙鎮落宿,早點晚點無所謂,何況溫酒鹵肉幾乎就是現成的,切好即可上桌,當然比他們點的炒菜方便。
不過卻暗自對這兩位客人注意了一下。
那漢子明顯是個練家子,身材粗壯一身橫肉,而書生卻是略顯娘氣,不知道這樣兩個人怎么會湊到一起。
余一丁再仔細一瞧,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那書生是個母的啊,不過是把臉涂得蠟黃,又將長發盤成一個書生髻,用一根布帶束起,最厲害的是居然把女子鬢角的耳發剃了,怪不得余一丁一開始沒看出端倪。
余一丁正在這邊瞎琢磨,就聽見那邊漢子粗聲粗氣地說道,“哎!我說飯菜還沒上來,兄弟你先陪哥哥整兩盅?”
書生淺笑道,“我不會飲酒,還請哥哥自便吧。”
漢子又喝了一大口酒搖頭晃腦的說道,“哎,男人不飲酒,枉在世上走!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嘖嘖嘖!”
書生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沒有接話,不經意掃了一眼余一丁他們這桌,這才猛然發現余一丁也在偷偷看她。
見她瞧過來余一丁飛速轉開目光,書生又深深地看了柳翠和鐘離雪一眼,這才收回目光。
那漢子也注意到書生在看余一丁他們,抽了個空也轉頭掃了余一丁三人一眼,目光在二女臉上稍微停留了片刻,便轉回頭繼續喝酒。
嘴上還對書生咕噥道,“唉,別人是妻妾相陪,哪像你我兄弟光棍,真不來兩口?”
書生依舊沒接話,只是面帶厭惡地看了漢子一眼,就把目光轉向了窗外,似乎是望著暮色出神。
自打看出書生是個女子裝扮后余一丁的好奇之心就被撩撥了起來。
此二人說話的語氣不像是熟識之人,何況書生還隱隱反感漢子的粗魯,余一丁便更加奇怪這二人組合是如何湊在一起的,況且還要趕夜路,這是為哪般?
沒容他細想,掌柜的此時已經端著他們點的飯菜上桌了,余一丁暫時拋開這些無聊的想法,趕緊吃飯,他也確實餓了,悶頭風卷殘云般吃著飯,頓時就無暇再顧及那奇怪的二人組了。
吃完飯柳翠付了銀子,臨走時余一丁聽見書生對漢子小聲說道,“現在怎么都是女人付錢?真是奇了怪了。”
漢子笑道,“我倒想有女人替我付賬,可惜是兄弟你付錢,嘿嘿嘿……”
余一丁逃也似的帶著二女上了馬車。
鐘離雪上車就是一陣大笑,全無淑女風范。
余一丁無奈地表示自己確實已經身無分文,在回龍鎮都給了李二那潑皮,還沒要回來呢。
逗的二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柳翠笑著將身上剩余的幾兩銀子拿出來要交給余一丁,還說以后都由他付錢,省得外人小瞧了他。
余一丁連忙拒絕,而且是斬釘截鐵地不要。
這家還是由女人來管比較好,他覺得自己就不是個能管錢的人。
何況那漢子是小瞧他嗎?明明就是羨慕嫉妒恨好不好。
三人說笑間就已來到飛仙鎮,一個小鎮而已,鎮上也只有一家客棧,最為麻煩的是今夜客人還真不少,只剩下一間房了。
余一丁表示了為難,客棧掌柜的卻是對他擠眉弄眼,小聲道,“沒法子啊,附近幾十里就我這一家客棧,況且先生這樣年輕,又有嬌妻美妾相陪何難之有?”
余一丁繼續苦笑,掌柜的又誤會了,更加小聲道,“小店還有一些珍藏的滋補神藥出售……”
余一丁連忙抱頭鼠竄……
掌柜的說話小聲,二女沒有上前也沒聽清他們在說些什么,莫名其妙地看著余一丁。
柳翠詢問掌柜的才知只有一間房了,略一猶豫就直接付了房錢,如果不住客棧三個人只能睡馬車上了,那樣更加休息不好。
事權從急嘛。
柳翠肯定沒學過這詞,但不影響她有自己的判斷。
進了房間余一丁就在一個角落開始打地鋪。
鐘離雪自打柳翠付錢后就渾身不自在,長大以后她還從未跟男性同房而眠,這次雖然是和余一丁夫妻一起,但三個人一間房總是讓她覺得怪怪的。
只得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看著柳翠幫余一丁一起打地鋪。
柳翠畢竟已為人婦,鋪好地鋪后大方地對鐘離雪道,“雪兒姐姐我們睡床,讓大哥睡地鋪,大哥可不許偷看哦。”
鐘離雪紅著臉,余一丁撇著嘴道,“昨夜整晚都沒休息好,還是早點睡吧,我吹了燈你們再上床。”
說完他就將蠟燭吹熄,又飛快地幾下脫了外衣鉆進地鋪。
二女這才悉悉索索地寬衣解帶上床歇息。
睡了沒有多久,余一丁隱約聽見門外有人說話,似乎是在爭論。
他急忙起身,黑暗中只聽見柳翠小聲道,“大哥……”
“你們倆繼續睡,我去看看。”余一丁也小聲回答。
他先是跟云獸心神交流了一下,確定并不是那個什么疾風閣的少主帶著侍衛追蹤而來,云獸告訴他似乎是掌柜的和客人在說話。
于是他拉開門小心地出去,躲在暗處遠遠看見大門柜臺邊站著兩名客人,正是在小飯館吃飯時遇見的書生和漢子。
漢子嗓門依舊那么大,嚷道,“掌柜的,這附近哪里還有客棧?”
掌柜的無奈道,“附近幾十里都沒有了,我這也是客滿,客官對不住了。”
書生皺眉取出一小錠銀子,就這份量在這里住上半個月都有富裕,遞給掌柜的說道,“我們兄弟二人從黑水鎮前去峽關郡,要是錯過你這客棧,黑燈瞎火的到哪里過夜?還請掌柜的行個方便。”
掌柜的接過銀子時眼睛一亮,立刻眉開眼笑道,“客官說哪里話,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我這還有一間雜貨室,待我收拾收拾留給你們權且對付一宿吧。”
余一丁聽見“黑水鎮”、“峽關郡”,心頭一跳,不禁暗忖,
不會這么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