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到李二其人,乃是回龍鎮上的潑皮無賴,偏偏又聚集了一伙流氓橫行鄉里,滋擾百姓,甚至還在官道打劫過往客商,可以說已是回龍鎮的一大禍害。
只是此人做事還算留有余地,無論是滋擾百姓還是上路劫道,都是從不做絕,只圖錢財,也未曾害過人性命。
遇上大案官府也幾次將其緝拿,卻都查無實據,最多就是訛人錢財,頂多再加一條聚眾滋事,也就是打了頓板子關兩天訓誡一下便了事,因此漸漸成為一個縣郡懶得管,鎮上管不了的老油條。
回龍觀自建成之日起就香火旺盛,不僅是回龍鎮上的百姓,包括附近十里八鄉的善男信女都會前來此處上香設拜。
又因觀內老道打簽問卦特別靈驗,周邊的信徒趨之若鶩,漸漸地就使得觀內銀錢充盈,米糧富足,加之常在饑饉之年使用錢糧接濟周邊百姓,更加博取了樂善好施的美名,逐漸地成為了這一帶有名的道觀。
回龍觀出了名,當然也引起了一些不法之徒的窺覷。
這其中就有李二那一伙無賴,他們想著自己離回龍觀這么近,哪能只便宜了那些流竄作案的惡徒,自己這伙人怎么也要去分一杯羹。
因此這兩年隔三差五總是跑到道觀偷雞摸狗,到后來甚至發展到明目張膽地勒索財物。
觀內主事的道長也因此苦不堪言。
不得已到鎮上報了幾回官,衙門也確實將那李二及同伙捉拿,但最終都不了了之,過些時日又可以看見這伙人在鎮上到處閑逛惹事,而且事后還會變本加厲地騷擾道觀。
弄到最后道長只要見到李二到來,干脆直接準備好錢財消災免禍,李二倒也識相,道長給多少就拿多少,也不多要,而且每月只去一次,漸漸地就變成像是去道觀按時領取餉銀一般,氣得道長在心中詛咒這廝不下千百遍。
二十幾日前,回龍觀來了一名游方道士。
此人三十出頭,生得面相卻是不好,不僅獐頭鼠目,而且左半邊臉上還有一大片暗紅色斑,觀之可謂猥瑣可怖。
但與回龍觀老道一番談經論道后徹底改變了老道最初對他的觀感,直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隔日正是李二每月跑來勒索財物的日子,老道愁眉苦臉地用銀錢打發走了這伙潑皮無賴,正唉聲嘆氣地返回自己的禪房,路過游方道士的房間時,恰巧被他聽見,忙問緣由,老道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對他講述了一遍。
游方道士聽完后哈哈大笑,對老道說道,“道兄勿憂,此事包在我身上,最多十日,管叫那李二不敢再來道觀撒野。”
老道聞言有這等好事,立刻問道,“道友真有辦法教訓李二?不知為兄能否幫上些許小忙?”
游方道士道,“這個好辦,道兄替我準備一個瓦罐和一個泥偶即可,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貧道來辦吧。”
老道大喜,立刻差人置辦。
待東西準備好后,游方道士只讓老道安心在觀內等候消息,言罷拿著兩樣物件就下山去了。
果不其然,在第六天傍晚時分游方道士就趕回道觀。
老道忙問結果,游方道士言道,“道兄請寬心,大事已成,那李二絕不敢再騷擾道觀,而且以后每月還會敬獻銀錢。”
老道心頭不禁暗喜,但仍有疑惑,遂言道,“道友如何教訓李二?可否相告?”
游方道士取出一副畫卷拿給老道看,說道,“道兄可識得此獸?”
老道仔細看罷后搖頭,“不知。”
游方道士又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碧云峰云獸。”
老道驚訝,“哦?道友居然有幸得到此獸?”
游方道士道,“道兄說哪里話,我只有此副畫像而已。”
說完就將自己對李二所做之事和盤托出,最后又道,“那所謂的云獸‘尾毛’也是我用以前得來的一撮白狐毛加了些熒粉假冒而已,可笑那李二已被貧道的術法嚇住,而且我也確實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腳,那廝已經六神無主,現在估計已將貧道給他的紙符貼滿了房間,最后我還命他每月來回龍觀上香設拜,敬獻銀錢,想必他是不敢不照做的,哈哈哈哈!”
老道聽完游方道士的述說后呆若木雞,愣了半晌才道,“道友不僅道悟深刻,而且修為亦是高深,行事又不拘泥,想必已窺得大道,日后必得正果,貧道有禮了。”
說著老道就鄭重稽首行禮,游方道士忙還了一禮,說道,“道兄言重了,貧道修行,只為尊道貴德,只要心中有正道,就不必拘泥于外物,雖求天人合一,師法自然,但這世間的魑魅魍魎何其多也,惟愿斬妖除魔,滌蕩人心,以正道心,足矣。”
老道眼放異彩,頷首道,“道友高論,令貧道茅塞頓開,好一個以證道心,受教了。”
游方道士又道,“道兄謬贊,日后若有機緣再與道兄談經論道。這次教訓了李二,貧道就不能再待在回龍觀了,以免那廝碰見,枉自給道兄帶來禍患。”
老道驚訝,“道友這就要走?”
游方道士說道,“是啊,貧道本就是個游方道士,早已習慣了四海為家,請道兄勿念。”
老道聞言復又深深一禮,游方道士也還禮,隨即轉身離去……
數日過后,那李二果然帶著幾個潑皮又來到回龍觀,卻一反常態,既不勒索財物,也不惹是生非。
老道明白這都是游方道士的教訓起了作用。
于是只在一旁靜立,啥話也沒說,冷眼看著這伙人又是敬香又是捐錢,最后還像模像樣地給老道賠了個不是,直說以前不懂事冒犯了神靈,是大大的不敬,今后必定每月前來道觀上香設拜,敬獻銀錢,懇請三清保佑他消災解難,諸事平安,云云……
老道見狀,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李二幾句就讓他們下山去了。
講到此處,老道微微停頓一下,望了望余一丁,見他沒有反應,便繼續道,“這就是那游方道士替貧道教訓李二的全部經過。先前貧道見居士帶著云獸,與那畫中一模一樣,心中不免驚奇,還望居士莫怪。”
余一丁本在靜聽老道講述,心中亦在思索,到此時才回過神,忙道,“無妨,多謝道長替我解惑。只是不知那游方道士來自何處,如何稱呼?”
他聽老道講述那游方道士如何懲戒李二,更結合昨日李二所言,確信這道士當真是術法高明,道悟深刻,想必也是一位世外高人,可能修為與凌云子也可相提并論,好奇之下不禁就想知道這位游方道士的來歷名諱,若是日后得見也好招呼。
老道微笑道,“既是游方道士,那就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的道人,他們這類修道者都是披荊斬棘風餐露宿之人,又遍訪天下,處處觀道,以求堅固道心而修得正果,貧道也不知他來自何處,只聽那位道友自稱天殘道人,估計是與他臉上的那塊疤痕有關吧。”
“哦,原來如此。”
余一丁恍然道,“在下見那李二居然識得云獸,原以為他也曾馴養,哪知只是見過天殘道人的云獸畫像,來此本想結識此等高人,看來還是緣慳分淺,難見一面啊。”
老道呵呵笑道,“相見本是緣分,亦是不可強求,居士何必為此嗟嘆?”
余一丁點點頭,“道長所言極是,是在下著相了。”
老道依舊微笑道,“居士亦非凡人,否則豈能有異獸相伴?呵呵呵……”
說著不待余一丁回答,又看向柳翠道,“這位女施主不抽支簽嗎?”
余一丁見老道轉開話題,知他不想就此事多言。
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道與余一丁就是一面之緣,開始時還以為他是為李二之事前來出頭,雖然后面已經說開了,但他并不清楚余一丁的背景,現在又在打聽天殘道人,不由得老道不多心,這個余一丁也能理解。
不過他既然知道天殘道人身邊并無云獸,而且此人面丑心善,又狠狠教訓了一下李二,算是為回龍鎮做了件大好事,既然天殘道人現在已不在回龍觀,余一丁也就懶得跟老道繼續談這個話題了。
于是轉身看著柳翠道,“小翠,你還是抽一支吧。”
柳翠點點頭,嗯了一聲就拿起竹筒搖晃起來。
片刻之間就掉出一支竹簽,老道拾起一看,微微皺眉道,“月照天書靜處期,忽遭云霧又昏迷,寬心祈待云霞散,此時更改好施為。嗯?”
柳翠也像鐘離雪那樣微微有些緊張地望著老道,只聽見老道念出簽文,下意識就要自報生辰八字,不想老道像是疑惑一般嗯了一聲,她心中莫名一顫,就沒有出聲,安靜地望著老道,等待他接下來的話語。
老道果然沒有問柳翠的八字,只是緩緩說道,“此簽乃下簽申宮,敢問女施主是否最近家道憂兇,人口有災?”
柳翠聞言立刻杏目圓睜,不可思議地望著老道,余一丁在一旁低沉道,“家中老泰山不久前突遇橫禍,為人所害,死于非命。”
“哦,難怪如此。”
老道捋了捋胡須道,“貧道觀女施主非厄運之相,怎會抽得此如此下簽,果然是家道憂兇,此卦乃云霧遮月之象,雖是下簽,但終究為一時之運。正如氣血瘀滯則陰邪侵,通則百病盡祛,此為血肉之軀的調理之法,若論氣運,切莫執于一時一念,遇阻則變通,靜待障離。自古陰陽交替,福禍相依,望女施主好自為之,切記切記。”
老道緩慢地替柳翠解簽,只見她雙眉緊蹙,似乎是在竭力思索老道的話語。
半晌后才恭恭敬敬地對老道說道,“多謝道長教誨,小女子知道該如何做了。”
說完從懷中取出一錠二三兩的紋銀放于臺上,再次對老道恭敬行一禮,長吁了一口氣,然后轉頭對余一丁和鐘離雪說道,“大哥,雪兒姐姐,咱們走吧?”
老道依舊溫和地看著她,又撫了撫花白的胡須,微微頷首卻并不言語。
余一丁卻是眼睛都直了。
那可是二三兩銀子啊,上次在碧云峰殺了那么多嘎爾迪的族人朝廷才獎勵了十兩銀子。
這一下子就給了老道三分之一,加上剛才鐘離雪給的幾塊碎銀子,這老道掙錢的速度也太快了一點吧?!
余一丁感覺自己的心跳都開始加速了,怪不得李二這潑皮要打回龍觀的主意,看來干這行來錢確實比較快啊。
余一丁肉疼地跟老道作別后,急忙逃也似的帶著二女離開了回龍觀。
一路上柳翠和鐘離雪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還在回想各自的卦簽以及老道解簽的言語。
后來又稍微遠離余一丁,在他身后不遠處竊竊私語,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余一丁倒跟個沒事人似的牽著云獸走在前面,最多時不時轉頭過來催促二女加快一些速度,現在趕回鎮上吃了午飯還可以繼續趕路,否則這一天又算浪費了。
在余一丁看來,這抽簽打卦也就是一種心理暗示。
若是迷信之人,抽出來的卦簽怎么也能和自己平日里的事物相互對應,或是與自己的期望相吻合。
加上算卦之人多少都要懂得“望聞問切”之法,說穿了就是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一套方法。
回龍觀遠近聞名,這老道肯定是此中老手,同樣一支竹簽上的四句詩詞,他就能給你解的恰如其分直入人心,所以這倆妮子現在才會變成如此模樣。
余一丁暗自嘆了口氣。
人們總想擺脫命運的桎梏,卻總是身陷其中不停徘徊,這世上之人,又有幾人可以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再說了,很多時候又如何做到“由我”呢?
君不見多少豪邁的江湖俠士都在哀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句簡單的“身不由己”道盡了多少英雄豪杰的過往心酸。
就說那天殘道人,如果他不是生得面目丑陋,或者也有萬貫家財錦衣玉食,他還會去做一名苦行僧一般的游方道士,追尋所謂的道心嗎?
……
一不小心余一丁又開始走神了,不過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他也就是想想而已。
過往沒有假設,生命無法重來,這種問題只有在無聊之時打發時間而已,沒有答案的問題也就只是想想罷了。
對于他來說,現在的問題是至少自己已經穿越過來了,還是想法好好活在當下吧。
于是余一丁自嘲般笑了笑,回過頭再看二女。
這回沒等他再催促,兩個妮子不約而同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同時嫣然一笑。
柳翠說道,“大哥,聽說回龍鎮上的麻辣小吃不錯,一會兒我想去嘗嘗。”
鐘離雪道,“余大哥,中午小妹請客,剛才小翠妹妹花了三兩銀子看把你心疼的,哼!”
余一丁徹底凌亂了,這是什么情況?
剛才倆人不是還在為卦簽的事情憂郁嗎,怎么轉眼間立刻就回到了食色人間?
這轉換來得突然,使得余一丁只剩下傻傻地看著二女笑嘻嘻地走過他的身旁,直到云獸都在扯他手中的鏈子時才反應過來,急忙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去他的卦簽!
去他的老道!
肚皮還真有些餓了!
今天天氣還真的不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