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丁可以理解兩位道人的沉默,降妖除魔并不等于可以濫殺,替天行道的同時還要講究無量度人呢。
如果他們同意此刻立即干掉這青年確實有違道心,這樣做的話對于他們的修行來說也將會留下一個陰影,而且就算余一丁自己也是如此,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的時間了,也經歷了無數殘酷的廝殺拼斗和腥風血雨,但是要讓他現在立刻殺死這名青年他也做不到,若是將此人就這么綁了丟在客房內也不行,只要他們離開客棧肯定會被清理客房的伙計發覺,那樣就更麻煩了。
屋內仍舊是一片沉寂……
這時余一丁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這個探子遲遲不能返回青炎門的分號,那么他們的人肯定知道此人已經出了事,說不定對方在夜間就會動手,雖然據此人說青炎門在曲蘭鎮一共才只有十幾人,數量并不是很多,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特別是夜間,偷襲的話太容易隱蔽了。
對于余一丁來說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有任何閃失都不能接受,這該如何是好呢?
正在幾個人對如何處置這名青年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間從客棧的圍墻外傳來一陣低沉的“咕嚕咕嚕”的響聲,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非常清晰,就像是有人正拿著一根竹管在水下吹氣。
咕嚕,咕嚕,咕嚕嚕嚕……
余一丁和二女都是面面相覷,他們根本不知道屋外的是什么東西,就連天殘道人也是面帶狐疑之色,大概他也不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只有清風道人的臉上勃然變色,因為他見識過那東西,也知道外面是什么!
“快!用衣物遮住口鼻,不要發出聲響,熄燈!”清風道人急聲說道。
余一丁他們還來不及細想清風道人為何如此吩咐,就見他直接撩起道袍用衣角蒙住口鼻,天殘道人連忙依葫蘆畫瓢,剩下余一丁三人穿的卻都是短衣短衫,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還是柳翠反應最快,趕緊從攤開在床上被鐘離雪為了尋找骨劍而翻亂的包裹中拿出一塊布頭,唰唰兩下撕開遞給余一丁和鐘離雪一人一塊,然后又吹熄了蠟燭,三人連忙用破布蒙面。
余一丁在最后關頭還不忘上前又給了那青年一下,將他再次打昏,免得一會兒又掙扎發出聲響,隨后幾個人全都大氣不出地靠在墻邊,靜靜地聽著窗外的動靜。
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余一丁只見清風和天殘兩位道人全都緊張地望著窗外,清風已經將自己的拂塵拿在手中,而天殘也抽出了長劍,看樣子兩人都對外面的東西非常忌憚。
可是直到現在余一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東西,只好推了推身邊柳翠的胳膊,示意她將手中的骨劍一分為二,交給鐘離雪一把,而他自己已經暗中施放出無形罡氣將身邊的二女都包裹了起來,現在只能是不求殺敵只求自保。
咕嚕,咕嚕,咕嚕嚕嚕……
這個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已經越過了圍墻進到客棧中,余一丁不知道客棧中的其他人是否也聽見了這個聲音,但窗外除了這個聲音以外,能聽見的只有后院牲口棚內的牲口隱約發出的響聲,除此之外再也沒有絲毫的動靜,也不知道客棧內的其他那些人此時到底是什么情形。
那聲音移動的軌跡就像是青炎門的那個探子一般,進了院子后便順著客房一點點向余一丁他們的房間慢慢靠近,速度不是很快,而且越靠近他們的房間那個咕嚕聲就越小,等那聲音到了門外時幾乎已經不能耳聞了。
余一丁尖著耳朵仔細傾聽了片刻,門外只是一片安靜,甚至連牲口的聲音都沒有了。
窗戶上除了映出一些院子里的樹影以外什么也看不出來,就在余一丁心頭驚疑不定之時,就聽見從房門處傳來嘶嘶嘶的微小聲音,緊接著便從門縫中飄進來陣陣的霧氣,只在片刻間那些白色霧氣就將客房大半部分籠罩了起來,屋內的幾人頓時全都處在霧氣之中。
余一丁看見靠在墻邊的兩位道人的身形微微有些搖晃,似乎是站立不穩,心中立刻明白過來剛才清風道人讓大家蒙住口鼻的原因,這東西就是迷香啊。
可是和余一丁蹲在一起身處無形罡氣保護下的二女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適,而且那些迷香根本就近不了他們三人的身,都被擋在氣罩之外,兩個妮子依舊神情緊張地盯著窗戶,手上全都不自覺地握緊了骨劍。
余一丁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無形罡氣也就是體內的治療氣流本身就有提神醒腦的功效,特別是不會飲酒的自己自從有了治療氣流后基本上是千杯不醉,加上這些霧氣根本侵入不了氣罩,看來對付這迷香不在話下。
既然迷香對他不起作用,余一丁心頭不禁大定,立即小聲對身邊二女道,“你們倆躲到床下,外面的東西大哥來對付,我沒發話你們誰都不準出來。”
現如今二女對余一丁已然是無比信任,聽他這么一說立刻就往里面那張床下鉆。
可是當她們倆剛離開氣罩的保護便步履踉蹌,看來這迷香還是非常厲害,由此可見余一丁的無形罡氣則是更加厲害,二人硬是堅持著來到床邊,又一起縮進床下趴好,都只露出小半個腦袋在外面,余一丁看見她倆此時的眼神已經變得恍惚起來。
兩位道人本來已經昏頭脹腦,只見二女這時又鉆進床下,不知她們這是何意,難道就這么呆在床下隱蔽?那不是等著外面的東西甕中捉鱉嗎?!
正在猜疑之時,又見余一丁似乎根本不受迷香的影響,守在門邊的他看起來仍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而且看樣子正準備沖出去,清風道人不禁心頭大驚。
對于門外的東西清風道人再熟悉不過了,他到河口郡的半年多時間里,已經多次跟蹤探查青炎門在各個村鎮實施裝神弄鬼騙取錢財的伎倆,發現每次他們都會預先放出豢養的鬼怪騷擾對方,在被害者慘遭鬼怪之害苦不堪言之后他們再出面收取銀兩捉鬼鎮邪。
可就是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對于蒙昧的村夫愚婦卻每每都能得逞,不得不說利用普通百姓對鬼神的敬畏之心實在太好騙錢。
對于一般的百姓,青炎門也就是放出普通的鬼怪,那些人家在受到驚嚇之后基本都會乖乖地交出銀錢請求他們捉鬼驅邪,畢竟河口郡一帶的道士神漢都被青炎門驅除的差不多了,就算偶爾還有漏網之魚也很難敵得過青炎門的術法,最終結果往往都是灰頭土臉,有的甚至還會在作法的過程中受傷。
可是青炎門想要敲詐大戶人家或者對付道法高深之人,那時他們的手段就會更加犀利,比如預先施放迷香,而這種迷香為青炎門特制,據說是鄭培雄從得到的祝融秘籍中獲取的配方,使用后不僅使人神志不清,還會令受害人產生幻象,就像是身邊被各種鬼怪籠罩包圍,輕者受到驚嚇,重則甚至會性命不保。
對于大戶人家來說對于這種恐怖的體驗肯定是第一時間找到術士交錢作法,也就任由青炎門獅子大張口要錢捉鬼鎮妖。
而對于那些道法高深的修行者,在迷香的作用下不僅施展不出任何法術,嚴重者還會損害道法根基,壞了一世修行。
可見青炎門的迷香障眼法有多么厲害!
可是負責施放迷香的卻并非青炎門的弟子,也不是活物,而是一種用術法和秘藥培育出來的似怪似獸的鬼物,名為多羅。
此物并非血肉之軀,而是類似于某種神怪的存在,平時就用專門的御獸袋收存,那袋子只有巴掌大小,多羅被放出之后跟普通土狗差不多大,也是祝融秘籍中所稱上古祝融真身的形態,為人面獸身,最為厲害的是它可以對目標進行攝魂奪魄的攻擊,再輔之以青炎門特制的迷香,基本上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若是有人見著鄭培雄和石狐施展祝融化獸術變身后的狀態便會發現,那時他們的外貌都和多羅極為相似,面容似人,但口中卻生有獠牙,手腳變得細長,可以四肢著地快速奔行,身軀仿若野獸,背部的脊椎骨節節隆起像是一根根骨刺,只不過鄭培雄不需要服用秘藥就可變身,石狐則不然,這也說明鄭培雄的道行遠在石狐之上。
青炎門中的多羅一共只有兩頭,鄭培雄帶了一頭在身邊,另一頭本來留在大槐樹村的青炎山莊由石狐照看,而依朵任平西關青炎商號二掌柜后鄭培雄則將青炎山莊的那頭給她帶著來到平西關,由此也可見鄭培雄對依朵的重視,當然也有石狐的實力本就在依朵之上,平西關距河口郡城較遠,有多羅在身邊依朵辦起事來也要方便許多。
這次因為石狐的飛鴿傳書中特別強調余一丁幾人中有道法高深之人,讓依朵務必小心,所以她在帶人追擊之時將那頭多羅也帶在了身邊。
清風道人長時間對青炎門的行徑進行跟蹤調查,直到最后這次石狐親自出馬并從鄭培雄那里借到多羅,畢竟是三十兩銀子的“大買賣”,石狐決定要讓那位村內的族長好生見識一下鬼怪的厲害,也好在那一帶鄉村樹立青炎門的威名。
誰知清風道人就在一旁暗中觀察,他并不清楚石狐是何時從御獸袋中放出多羅的,只見到一個人面獸身的怪物在村子邊緣不停走動發出異響,口中還不斷噴出陣陣白霧,霎時間整個村莊都籠罩在一片鬼哭神嚎之中。
清風道人看得真切,知道那是青炎門豢養的鬼怪,也沒太當回事,等到那白霧彌漫開來后飄到自己身旁,稍稍聞上些許便頭昏腦脹,眼前似有無數鬼怪漂浮圍繞,急忙用了道家的清心訣以及符咒之法才堪堪化解,心中不由地大驚,他也知道石狐乃是這伙青炎門人的主事人,射人射馬擒賊擒王,于是便用意念操控拂塵直接攻擊石狐。
多羅被施術者放出并給它指令后便會自行活動,不用再另外分神照看,于是石狐便讓其余青炎門弟子看好村莊以免再有搗亂之人,自己則與清風道人大打出手,雖然最終清風道人取巧用拂塵劃傷了石狐的臉頰,但是他的道行確實也在石狐之下,沒過多久便現出敗相,為保全性命無奈之下只得竭力逃跑,最后在小破廟遇見余一丁三人。
今夜客棧外那頭多羅發出的特異叫聲讓清風道人立刻回想起前幾日的遭遇,于是連忙讓眾人預先做好準備,誰知就算用布掩住口鼻仍然抵擋不住迷香的威力,這時又見二女還在往床底下鉆,在他看來,如果不能抵擋住多羅的法術攻擊,在這間屋子里躲在任何地方都毫無用處,只能是死路一條。
同時余一丁的表現實在大大出乎清風道人的意料,這才會使他心中大驚,不過也暗自欣喜,如果余一丁真的能夠抵擋迷香,以他跟石狐拼斗時表現出來的實力,可能也有能力對付多羅,那么今夜幾人還真有脫險的希望。
而此時余一丁蹲在門邊,仍在仔細傾聽門外的動靜,在他看來,既然清風道人在第一時間就讓大家掩住口鼻,肯定對外面的東西有所了解,本來還想讓道人多做一些解釋,因為余一丁對屋外之物一無所知,也不清楚此刻外面還有多少青炎門的人。
可是眼見兩位道人都有些支撐不住了,畢竟此時的情形并不像清風道人在小村外隱蔽觀察,那里四周空曠,空氣流通,可就算那樣他也僅僅是稍微吸進了一點點迷香便會頭昏腦脹,而現在的客房算是一個密閉的空間,這種濃度的迷香煙霧已經不是簡單地用布掩住口鼻就能抵擋的了。
因此當余一丁轉頭看見的便是兩位道人和床下的二女都已變得昏昏沉沉,甚至臉上還帶著一些駭然之意,那是迷香的致幻效果已經起了作用,只是余一丁并不知曉具體情況,只認為是中了迷香的自然反應罷了。
鎮定!必須鎮定!
余一丁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自亂陣腳,眼前四人雖然中了迷香,但只是陷入昏迷,看起來暫時還無性命之憂,他并不知道多羅的厲害,只想著如果自己能夠在短時間內解決掉外面的敵人,應該就能使眾人脫離險境。
片刻之后,房門外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那東西施放迷香時發出的嘶嘶聲早已停止,就連那種逐漸變小的咕嚕嚕的聲音也徹底消失。
四周都是一片死寂,仿佛客房外根本沒有出現過任何東西。
余一丁再次轉頭看了看房間內的四人,他們已經徹底不省人事,沒有一點動靜。
怎么辦?
剛才余一丁讓二女躲在床下時已經做好了沖出去的準備,可是隨著四個人接連昏迷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他倒是可以沖出去跟對方拼命,可是眼前四人卻毫無防備,如果他沖出去被對手調虎離山,隨便進來個人就能將四人一起制服,然后再反過來要挾自己,到那個時候他將面對的就是投鼠忌器的局面,可能五個人全都會折在這里。
但是此時就對他們施救也不行,首先余一丁不知道如何破解迷香的功效,其次就算他的無形罡氣可以治療昏迷,但是需要多長時間才會起效他卻毫無把握,如果對手在他施救之時進行偷襲就會令他應接不暇,這也是一步險招。
余一丁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又過了片刻,正在余一丁仍未想出一個比較穩妥的對策之時,那名被他打昏的青年卻再次醒來,令人奇怪的是他只是被蒙眼堵嘴,一直都可以自由呼吸,但是青炎門的迷香卻未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也沒有像那四人一樣昏迷,居然醒轉了過來,只能說明這些青炎門的弟子可能事前服用過迷香的解藥,因為抓住他以后余一丁已經對他進行了徹底的搜身,并未在他身上發現任何藥物。
那人因為不知道眼前的局面,四周也沒有任何聲響,只是在墻角蜷縮著安靜地呆了片刻,隨后便嗚嗚地出聲并努力掙扎著,余一丁一直盯著他看,腦中漸漸有了計較。
看來只有讓此人的動靜吸引敵人,自己以不變應萬變了。
余一丁并沒有阻止青年的掙扎,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就是要看看門外那些青炎門前來接應或者說營救青年的人是否會因為屋內的動靜而有所行動。
可是好一陣過去了,客棧的院子里就像根本沒有人似的,任由青年如何掙扎發出響動屋外始終都是靜悄悄地沒有任何動靜,青炎門的人似乎已經撤走。
但是余一丁仍舊不為所動,他不相信對方搞出這么大的陣仗只是為了放點迷香,而且那青年還沒有被救走,青炎門的人怎么可能就此退卻?
可是對方就是沒有任何動靜,余一丁有些忍不住了,兩位道人和二女仍在昏迷,迷香的作用越久對身體的損害也會越大,疾風閣的秘藥就是佐證,這一點余一丁還是清楚的,他現在只能想辦法先解決屋外的敵人,然后再來查看四人,爭取讓他們早一點清醒。
余一丁終于準備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