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像以前摸小狐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嬌小的少女與身影頎長的男人形成微妙又和諧的對比，“一定會再見的，我保證，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情需得你去做。”

九思垂眼去看她，云昭想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回靈應(yīng)，去查明佐天門的真相，你回妖族中，替我找到，滅門當(dāng)晚在山上追你的那幾只妖。”

當(dāng)晚在常奚山的幾只狐妖是殺死師父他們的直接兇手，要想查明真相，更快的辦法就是找到那幾個妖怪。

九思還未來得及回答，枕鯤先哼了一聲，他有些嘲諷得笑起來，“回妖族？你知道有多少妖怪想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嗎？”

枕鯤的話倒也不算夸張，五年前九思與黃衣一戰(zhàn)，那放走的黑瘟向妖族通風(fēng)報信，不知后又是誰放出的話，說有九尾狐做了人類的走狗，受人類驅(qū)使，殘害同類。

眾妖皆不知九思是那妖王“早早夭折”的獨子，只知他是妖族的恥辱、狐族中的敗類，恨之入骨，殺之后快。

這些年藏于靈應(yīng)山無人知，現(xiàn)在靠靈應(yīng)誅妖陣這么大的陣仗回妖族，怕不是骨頭都拾不回來。何況想要九思死的人中，未必就沒有當(dāng)初制造“妖王獨子夭折”的幕后黑手。

“他要去送死，我可不去。”枕鯤把腿一盤，冷著臉，毫不在意的模樣。

九思望著云昭的臉，半晌沒說話，想了許久才抬起頭看向枕鯤，下了決心，“你替我留在她身邊。”

“真要去？”枕鯤鼻子都快氣歪了，只覺得這幾個人腦子里根本沒長出第二根筋來，而這其中又數(shù)九思最最執(zhí)拗。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勸阻的話，噎了一下才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九思卻沒理他，徑直看著云昭，“可是怎知靈應(yīng)派這回不會為難你？”

云昭扯出個安慰的笑來，知道了“借劍”一事，她心中反而有底了許多，從靈應(yīng)派這回“下山歷練”的做法來看，他們應(yīng)該是不想撕破這層臉皮。

但云昭沒說出心中所想，只重復(fù)說了句自己相信桃源和薛無至。

“到那時，你還是得盡量撇清關(guān)系……”薛無至突然低聲說道，他看了眼九思，“畢竟教中是有明令禁制的。”

話聲說到一半，房中突然有絲絲縷縷的青光穿過門窗鉆進來，緊接著枕鯤臉色一冷，還沒說話，最外頭的院門已經(jīng)被人破開。

云昭只感覺肩膀一熱，受傷的那邊肩膀已被化成巨狐的九思輕輕含在嘴里，她還為來得及去看它眼中的情緒，房門馬上就被一群持劍的人破開。

“妖孽！”

來者正是程瑯，他盯著云昭染紅的半邊肩膀和九尾巨狐，面上大驚失色，怒喝一聲，隨后趕來的程霄與他一齊出劍向九思刺去。

“師叔不可！”從九思變成巨狐那一刻開始，薛無至便反應(yīng)過來，及時拉著見珩退到一邊，枕鯤也已消失在房中，薛無至周身度塵血符升起圍繞，“從方才我們便在與這妖孽周旋，當(dāng)心它會傷了小昭！”

程瑯腦子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狐疑得打量著云昭與九尾狐，眼中驚異之色畢露，再看云昭那傷口與鮮血也不像是假的，他略愣了一下，就聽見九尾狐口吐人言。

“你們抓不住我的，”它狹長妖異的眸子細細打量著程瑯與程霄，和他們身后的幾個弟子，嗤笑一聲，“若放我好好離去，我便不動你們的弟子，若不放，我便殺了她，再殺了你們。”

云昭腦子一轉(zhuǎn)便明白了九思的打算，她臉色慘白，倒確實像那么回事。

只是程瑯驚疑不定，設(shè)下誅妖陣時原本也沒想到那是只九尾狐，再看它與云昭的關(guān)系，也不像太清傳來的消息那樣……

程霄心中也存有疑慮，只是瑛豐掌教囑咐過不能讓云昭出事，于是一時半會也不敢出手，一邊懷疑一邊發(fā)問道：“你為何纏著我教弟子不放？”

那巨狐咧開嘴，露出森白的利齒，“和你們的目的一樣。”

程瑯下意識與程霄對視了一眼。

那一眼令云昭心情又沉了一些，她忽然痛叫一聲，薛無至立即抬手掐訣令度塵血符團團圍上。

程瑯沒料到薛無至突然出手來這么一下，巨狐竟然還真得被血符打中了。九思生生挨了度塵一劍，尖啼一聲，寺內(nèi)黑氣涌動不息，九尾紅光乍現(xiàn)，云昭被甩開扔到薛無至身上，九思破門而逃。

程家二位師叔還待再追，薛無至出聲打斷，語氣急躁，“師叔，云昭受了重傷，若不趕緊送回去，只怕來不及了！”

程瑯與程霄生生頓住了步伐，來之前瑛豐也交代了“孰輕孰重”，妖怪是死與否，遠沒有保住這女孩兒性命來的重要。

只這一頓，云昭與薛無至的心又往下掉了一些。

“我?guī)У茏尤プ罚背滔龉麤Q轉(zhuǎn)身出門，叮囑程瑯道，“你速速帶歷練的弟子們回山。”

見珩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揣緊了胸口的蠱珠就跟著往外跑，跑了沒幾步，見珩就看到了站在弟子最后邊的唐芒，她對上見珩遲疑的眼，默默得低下頭避開幾人目光。

云昭倒也不完全是裝的，肩膀的傷口突然痛得厲害，她被九思扔開那一下，頭暈?zāi)X脹，一邊緊張九思的情況，一邊腦中天旋地轉(zhuǎn)，只能抓緊了薛無至的袖子。

薛無至看著她慘白的面色，今日被咬傷拖行那么久，又被惡靈奪舍，想也知道云昭此時的狀況。

他心疼極了，只將她又摟緊了些，抱上靈應(yīng)派來的馬車上，一邊低聲安慰她，“我們回山去，小昭，忍一下，我們回去找?guī)煾浮！?

……

此時，遠在常奚山的桃源心中也惴惴不安。

那日被邱如提醒云昭身上的妖氣，他便一直琢磨著想來常奚山查探那惡妖的底細，雖說那惡靈肯定不是什么山神，但絕對與常奚山脫不了干系。

云昭與薛無至兩個徒弟下山歷練前一日，桃源便收拾行裝前往了通江縣環(huán)塘鎮(zhèn)的常奚山，也是為了了結(jié)心中一樁事，他總記掛著為云昭解除這個“隱患”。

昊元鈴，通幽召靈，請十方神鬼。

桃源在山上待了兩日，白日請神，夜中召鬼。

說來也怪，整整兩日，昊元鈴未在常奚山上探知到任何靈體，更談不上“通幽與那纏著云昭的惡靈交涉”一說。

若說那惡靈本源并非常奚山，也有可能，最讓桃源不安驚異的，是另一件事。

凡魂魄消散者，哪怕入了輪回道，去世之處也必回留下些微的靈息痕跡，偌大常奚山，死去一百多口人，卻連半點的靈息也無。

這鳥語花香的幻象之下，竟是一片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