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九在疾跑，身影如真似幻，倏爾遠逝。

劍九的輕功很好，迎面的風如刀割般劃過雙頰，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絲也被吹得散亂。

即使看起來有些狼狽，他卻是笑著的。

劍九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并不英俊，五官錯開看顯得有些平凡。

但是當他開始笑起來的時候，蘊含的自信與快樂足以讓人忘掉他平凡的五官，欣賞他獨特別致的魅力。

劍九有些癡，多數時候顯得有些呆木。只有當他將要與人比劍時，劍九才會開心的笑起來。

像是小孩兒即將品嘗到世上最甜美的糖果。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手中的劍。

他是個劍癡。

劍九是個孤兒，被當世劍神陳鳳仙收養，既是弟子，也像是陳鳳仙自己的孩子。

陳鳳仙喜愛清凈，在世人鮮至的山谷隱居，每日除了種田澆花，便是教授劍九學劍。

劍九不喜歡其他劍法，唯愛一部《春雷劍》。

年紀尚幼的劍九不到兩年就已將《春雷劍》演練的像模像樣，他覺得他已經學會了里邊所有技法。

陳鳳仙笑著搖頭，對劍九說：“春雷劍法，余殺未盡，生從死來。你何時明白這劍法中的一線生機，劍法方可算大成。”

劍九喜歡春天，他喜歡在躺在草叢上，潤如酥的春雨中，等待著那象征萬物生悅的春雷。

春天的細雨是甜的，劍九躺在草地上，皮膚透過厚實的大地，感受到了植物的萌芽、蟲兒的歡鳴，野獸的蘇醒。

他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迎接了很多個春天，師傅陳鳳仙已經故去，他也即將成年。

他從未著急，餓了捉些野味，渴了喝點泉水，小山谷與世隔絕，他獨自一個人感受、體會著，大自然總會帶給他新的驚奇。

劍九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劍，似乎早已遺忘。

望山不是山，望水不是水。

又是一個春天。

正月十八，驚蟄，白虎值神，兇。

劍九看到了那棵數年前被雷劈中的半截枯木中冒出了小小的、柔嫩的綠芽。

劍九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拾起很久沒有揮舞的劍，走出了山谷。

因為他看見了山水。

熱鬧的江湖里多了一個四處找人比劍，卻從沒輸過的年輕人。

年輕人比劍時總會說一句：“只決高下，無論生死。”

江湖險惡，又有誰愿意將舍命打拼出的名望，做他人踏腳石？

無論生死？

他的對手們都沒有絲毫藏拙，抱著殺死年輕人的心態進行搏擊。

可年輕人總是贏，就如他所說的“只決高下”，對手一個人也沒死。

這只會令人更恐懼。

這只證明了年輕人的劍法已經達到無人企及的境界。

年輕人慢慢有了崇拜者。

“他笑起來真好看”，許多初入江湖的小俠女都會這么說。

但誰也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叫什么名字？

于是人們只好叫他“劍九”。

九為數之極。

劍九已經可以遠遠眺望到海邊的那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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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真感受到了身后的殺意。

這股殺意是如此的濃烈、冰冷，悟真有種血液瑟縮、骨髓結成寒冰般的錯覺。

他不敢眨動眼睛，甚至屏住了呼吸。

未知敵人的目光像是一條弓起身子，吐著蛇信的毒蛇在全身游動。

悟真毫不懷疑，只要他有任何的動作，哪怕是一塊肌肉細微的抽動，他都會迎來石破天驚的一擊。

他可能會死。

但是悟真不想死，即使已經成為人們口中的邪魔“花怨憎”，他內心深處，其實還抱有些微的希望。

悟真畢竟沒有找到女孩的尸首。

悟真明白，他想活，只有改變這似已成死局的不利境況，才有一線生機。

于是他開口說：“你喜歡的女子長什么樣子？我可以將她最后說的話告訴你。”

悟真沒有問一些諸如“你是誰”“我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之類毫無意義的話語，他清楚，這些話在這股撕天裂地的殺氣前，只是個是笑話。

復仇者必定與那些在自己手中香殞女子有關。

悟真將內力運行全身，他在等，他以惡毒為劍，攻敵精神，等待著敵人開始憤怒、精神起伏疏忽的那個瞬間。

孟西城黯淡的雙眸一動不動，死死盯著悟真的后頸。

手中的劍在歡鳴，渴望痛飲仇敵血，它已經等了好幾年，實在無法再等下去。

但孟西城依然在沉默的忍耐，等待。

洶涌的殺意沒有影響孟西城的判斷力，“花怨憎”三丈內真氣環繞球形，無懈可擊，一擊不中必遭慘烈反擊，也許再無第二次出手的機會。

孟西城一直很能忍。

“寂雪閣”中，不會忍耐的伙伴們都已經死去。

孟西城曾經為了完成任務，在漫天風雪中，藏身雪下三天三夜，也曾裝扮仆役，在目標人物的莊園里干一個月的苦累活，只為更接近重重護衛下的目標。

唯一忍不住的一次，他大半個身子差點被劈開，傷重垂死，然后遇見了程清蝶。

他已記不清手中劍，刺殺過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孟西城的劍，亦如靜夜盛開的曇花般，轉瞬即逝卻又壯美絢麗。

可江湖里并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因為他是天生的刺客。

最好的刺客本就是默默無聞的。

當悟真喉頭上下涌動，開口說話的那個瞬間，他動了。

聲音尚未入耳，孟西城的劍已至。

決絕、慘烈，一往無前。

劍九行至山巔，涼爽、帶著微微的咸鹽味道的海風迎面拂來。

卻無法吹散那其中的血腥味。

劍九看見那個俊秀的年輕人，俯首在那具半側著身，做出反擊姿態的尸體耳邊，說了一句話。

劍九耳朵聽力很好，他甚至能在山谷中聽到花苞綻開的聲音。

在雜夾著海浪、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中，劍九聽見了孟西城的低語。

“我喜歡的是一個男人，他最后的一句話是，‘西城，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幫我，殺了他。’”

……

孟西城以前曾經想過，生命是否有意義？

遇見程清蝶后，孟西城找到了自己生命里唯一的意義。

程清蝶對于他，是友情、是愛情，是黑夜里惟一的光。而對于孟西城來說，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件事已經完成。

光輝散去，他亦將重墮永夜。

孟西城踩踏著已經有些微涼、神情滿是怨憎、不甘的悟真側臉，從溢著鮮血的悟真脖頸，慢慢的，仔細的，將自己的劍一寸、一寸地抽了出來。

孟西城緩緩轉過身。

看向那個笑起來很有魅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