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渺遠的鐘聲敲響，昏黃的紅日逐漸西去。

“我們理應銘記，他們所鑄的功績，他們所行的善事，他們所遵的神意。”

所有人都身著深黑色的衣服，默默站在外圍，無聲又哀傷地看著前方。

前方的墳墓，每個墓碑后的泥土都被掘開，而棺材則被放置在土坑中，尚未填埋。

這是一場葬禮。

因為死者往生，也是銀月的領域，因而對于教會而已，主持葬禮，參與葬禮，亦是教義之一。

在希恩王國，所有葬禮都會由教會主持，并且無需任何花費，因而即便是窮苦之人，亦能在死后安然。

這也是銀月教會能夠在王國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原因之一。

穿著寬大教袍的牧師行于眾多墳墓，每當他走過一處棺材，便會從隨行之人端著的銀色盤子內，抓出一把散發微芒的粉末，灑落至棺材之上。

這是用銀月花研磨成的粉末，相傳這種花哪怕是在至暗之夜，也會一直朝向銀月所在的位置開放，其被視為銀月之神最忠實的守衛，而將其粉末灑至棺材上，便是讓這忠實守衛，護送死者的靈魂，到達銀月的神國。

而當牧師走過最后一個棺材時，早已守候多時的修女們紛紛上前，將手里所捧的花束小心放到棺材之上，而后退下。

這些花束由各種花合成，每種花皆有對應的花語，而由修女獻上花束，則代表著凡間銀月教會對死者的祝福，祝福死者的靈魂，能夠安然在即將到來的黑夜之中，順利為銀月的神輝所照耀，引領進入新的輪回。

引領死者輪回，這亦是銀月之神的權柄之一。

而當教會獻上祝福之后，便是由死者的親人獻上祝福與哀思了。

至親的人們依次有序上前，來到各家逝者的墳前，將代表心意的物品放到棺材之上。

而在這一環節中，羅格是一個異類。

絕大部分人獻上的物品都較為小巧，因而他們往往也就是用小盒子捧在手里就是了。

但羅格不是，他是拖著一個小麻袋上來的。

這樣的行為，放到尋常的葬禮上，很容易被視為褻瀆，但當人們看到他接下來的行為時，便皆沒了這樣的念頭。

因為羅格并未是為單一的死者獻上物品。

“這是你喜歡的玩偶。”羅格從麻袋里掏出一個玩偶，放在一個小巧的棺材上。

即便隔著棺材，羅格也能清楚回憶起死者的面容與名字，那是一個有雀斑的小女孩，最喜歡各種玩偶，而羅格放的這個，則是她最近特別想要的。

“這是你想要的玩具士兵。”羅格走到下一個棺材前，那同樣是白教堂的孩子，是一個小胖子，喜歡各種士兵玩具，常常擺在一起，便幻想著各種劇情，便擺弄士兵。

“抱歉，故事我只能想到這么多了，或者等你轉生之后，如果還記得的話，就來找我，我會給你講完的。”羅格將薄薄的幾張紙放到另一個棺材上，這棺材里躺著的小孩，總是喜歡起哄讓自己講故事，而他也是聽得最津津有味的。

所有白教堂的孩童，羅格都記得很清楚，他們想要的東西，都在羅格的麻袋之中，一個個掏了出來，放到棺材上。

而每經過一個棺材，羅格的眼睛便泛起淚水，不斷涌出的哀傷則是最為沉重的大山，壓得他愈發佝僂。

當羅格來到最后一個棺材前時，卻不由怔住。

那是莫爾牧師的棺材。

莫爾牧師的尸體已經完全找不到，所以棺材里放的，是他的衣物。

羅格手中的麻袋早已是空無一物，而羅格則愣神地看著棺材，久久不語。

他并不知道該將什么獻給莫爾牧師，他想了許多，但直至最后依舊沒能下決定。

這個如父親般的牧師，將無處可歸的嬰孩們收養，悉心照顧十幾年，而直到其生命的最后關頭，依舊在為了保護孩子們而與怪物廝殺，甚至毫不猶豫選擇了自毀。

然而羅格卻并不知道，自己該獻以何種東西，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恩與哀傷。

羅格默然站立，也不知過了多久，許多死者的親人已回歸人群，唯有他還在默默站在。

有侍候的修士想要上前，但卻被一只手給攔住了。

是克萊克教士。

教士默默看著羅格，平靜不語。

忽然，羅格伸出手，將掛在脖子間的吊墜摘了下來。

那是羅格之前昏迷之后，莫爾牧師給他的吊墜。

而事實上，這個吊墜曾經還有保護羅格不受靈異力量侵染的作用，只不過在雅麗的襲擊中次數用盡，跌落在地。

但是事后，羅格還是找到了這個吊墜，并繼續帶上身上。

而現在，羅格卻是將吊墜摘下，放到了莫爾牧師的棺材上。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羅格輕聲道：“我會像您一樣，去保護更多的人。”

少年輕聲低語，沒有激昂熱血，唯有平淡敘述。

他默默轉身，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伴隨著最后一人的回歸，早已守候的修士修女們紛紛上前，提著鏟子開始鏟土。

隨著棺材逐漸被掩埋，哀傷與悲痛的情緒終于爆發開來，不少人在低聲啜泣，進而引動了更多人落淚。

羅格眼眶發紅，但他沒有擦拭眼淚，而是非常認真地看著棺材被泥土掩蓋的場景。

他要將這一幕銘刻心中。

……

隨著最后的棺材被徹底掩蓋，葬禮亦宣告結束。

人群緩緩散去，有的人已經離開，而有的人則繼續留下。

羅格和克萊克教士回到了白教堂。

幾名眼熟的雇工在禮拜堂正在打掃，清理碎木。

這些雇工曾經被感染成了怪物，然而幸運的是，他們由于長期住在教堂，因而都是事件爆發后被臨時侵蝕，當雅麗離開后，他們的侵蝕亦盡數消失，只不過精神和身體依舊受到些損害。

但這已經是萬幸了，至少他們還活著。

而白教堂也并未因而辭退他們，在經過檢查，確認他們沒有危險后，便重新將他們雇傭，繼續在教堂工作。

而除了這些雇傭外，還有幾名陌生人。

不，應該是陌生的孩子還對。

他們就坐在禮拜堂少有的幾張長椅上，有的搖蕩小腿，竊竊私語；有的左右環視，心感不安；也有的抱著肩膀，低頭無言。

他們的父母或者監護親人，多死于這場災難之中，進而無家可歸。

而市政廳目前正忙于處理災后的各種事務，對于貧民區的這些孤兒，自然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管。

于是按照慣例，他們被送到了白教堂，暫時由白教堂照顧。

當然了，所謂的暫時，也可能會變成永久。

羅格默默看著那些惴惴不安的孩童們，仿佛看到了過去。

“教士。”忽然，他輕聲叫了一聲。

“怎么了？”克萊克教士平靜問道。

“你能教我，不，你能訓練我嗎？”羅格平靜卻又堅定的說道。

“你，想學什么？”克萊克教士心有所悟，但依舊問道。

“格斗，搏殺，潛行，甚至是那種超凡力量。”羅格認真道：“所有可以讓我變強，保護他人的能力，我都想學。”

“……”克萊克教士看著羅格，似乎有些驚訝，也有些欣慰，他罕有地微笑一下，點點頭道：“可以，不過我可是會很嚴格的。”

“沒關系，我也不會放棄的。”羅格目光從那些孩童身上移開，看向了教堂中央，那銀月神像上。

那銀白色的神像，即便是在黑云籠罩賽維拉城的日子里，也在散發微芒，宛若神跡。

然而當天空的陰云破去之時，神像的光芒卻徹底黯淡，泯滅無光。

羅格默默注視著無光的神像，他那平靜的眼眸中，映出一縷光明。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