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亞茹永遠那一天，雖然現在想來，心境已是完全不同，但當時帶給他們的沖擊，每個人的狀態，依舊清晰印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那天深夜，醫院里的消毒水很重，也許是太晚了，走廊里并不像白天那樣人很多，但是放眼所及的幾個人都是廠里的認識人。

江學豐陪著阿姨見了宋廣福最后一面，最后哆哆嗦嗦的手還是簽了字，確認死亡。

吳蘭玉情緒實在不穩定，整個人在門框旁哭的死去活來，整個醫院的樓道里都是她的哀嚎聲。胡亞茹拉著她，幾次都要拽不住。吳蘭玉兩腿發軟一直往下墜，胡亞茹實在沒有力氣了，陪著她，抱著她，兩個人坐在急診室的門口哭成一團。

從急診到太平間的路不是太遠，江學豐一直目送著宋廣福進去。太平間門口看著昏暗的燈光下，他拽住了要往前的阿姨。

阿姨一直沒有哭，一直看著自己兒子真的被送進了太平間，終于…終于她還是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陪同的劉梅早已淚眼朦朧，廠里的幾個人只是在旁邊看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誰也不敢說話。

吳蘭玉因為悲傷過度留在醫院輸液。

深夜，胡亞茹趴在吳蘭玉身邊，吳蘭玉從一開始的昏睡到不斷驚醒，嘴里嘟嘟囔囔亂說一氣。

吳蘭玉整個人都變得衰弱無助，臉色慘白，四肢乏力，癱在床上兩眼發直看著天花板。

胡亞茹知道，宋廣福的突然離世對吳蘭玉打擊非常大，但是深夜一個滿嘴胡言亂語對著面前的空氣叫著剛逝去人的名字，確實讓這個又悲慟又膽小的人汗毛矗立。

江學豐沒辦法相信宋廣福的離開，可是這件事情發生到現在，他是唯一一個要擔起來，必須抗住的在場的唯一的男人。

他如果也跟著哭哭啼啼，恐怕就要亂套了。

考慮到宋廣福的兩個親人精神狀態都撐不起這件事，江學豐思慮再三，決定等伯父來了以后，一起商量決定宋廣福的身后事。

第二天，太陽還是照樣升起，還那么大，陽光灑滿大地。

醫院里卻并沒有被照亮，陰暗的厲害，江學豐只覺得背后一直涼涼的，透著風。可是看看窗外，他不禁感嘆這樣的艷陽天。

下午，伯父剛一到，伯母整個人就癱了，“你怎么才來啊？”

伯母抱著伯父痛哭流涕，埋怨著他的遲來，說著自己兒子被肇事逃逸，手一下又一下錘在伯父的背上，發泄著自己釋放不出、憋了一整天的情緒。

過后，伯母痛訴吳蘭玉指使她兒子去買魚這才害死了宋廣福，大罵吳蘭玉是一個大災星。連同他們偷戶口結婚的事情在一眾人面前抖落的一點兒不剩。

殯儀館門口，江學豐坐在臺階上，一言不發。

胡亞茹從里面出來，看到他那樣失落傷心的背影，她是很心疼的。她不止一次羨慕江學豐和宋廣福之間的友情，這么久，這么牢固，從來沒有因為時間改變太多。

這么突然，又是這么慘烈的結束，江學豐心里…心里一定非常非常非常難以接受。

她緩緩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沉默了很久很久，江學豐突然開口了，“你看太陽多好。”

胡亞茹順著他的話抬頭，還真是陽光普照，真是不合時宜的溫暖。她轉頭去看江學豐，聲音很低勸道：“其實…你可以靠著我的。兩天了，快三天了，你也沒有睡覺，一直忙前忙后，連哭的時間都沒有…”

話還沒說完，江學豐側過身，額頭抵在了胡亞茹的肩上。胡亞茹不再說話，靜靜的，默默的，她能感覺到江學豐的悲慟和輕微的顫動，甚至眼淚濕了她的肩膀，可是他還是那么克制，那么沉默。

胡亞茹還能想起就在前幾天那個騎著自行車，那么樂觀，那么好的一個人，當時還要去買魚，說好一起吃晚飯，怎么就能…怎么就能出車禍了。

如今，還是肇事逃逸，甚至沒有一個目擊證人。

“車禍”這個詞帶給江學豐的打擊，不是第一次了。她雖然不知道江學豐父親當年的車禍的全貌，可是宋廣福車禍她卻是……

人啊…

胡亞茹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可是自從工作以后，身邊離世的人，一次又一次在告訴著她，告訴著所有人：黃泉路上無老少。

她伸手去抱江學豐，卻被江學豐死死按在懷里。他就趴在胡亞茹的的肩上，沉默著，流淚著，壓抑著……

他撒開抱著胡亞茹的雙臂，卻又緊緊捏住了胡亞茹的手。

江學豐實在太緊張，又太使勁，胡亞茹的指尖都被他捏的發白，胡亞茹想喊“疼”，卻又看到江學豐雙眼通紅，淚眼婆娑深深地望著她，一時間“疼”也被忘記了。

“亞茹，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

“……”

江學豐問了好多遍，盡管胡亞茹一直在點頭，他卻還是很沒有安全感，不斷問著…

而胡亞茹除了陪著，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晴了兩天的艷陽日，在第三天去火化的路上卻大雨瓢潑。

胡亞茹和江學豐陪著親屬送了宋廣福最后一程。

墓地選在了離宋廣福家不遠的地方，地方很小，一個平米左右，只有一個水泥窟窿和一個大石碑。

一切都是冰冷冷的，一點兒生氣都沒有，江學豐加了一百塊錢在旁邊種了一棵樹，可是還是感覺冷的可怕。

雨水打在傘上，淅淅瀝瀝，江學豐半個肩膀已經濕透了，雨水順著他的肩膀流到指尖，最終一滴一滴滴在了宋廣福的墓前。

江學豐滿心滿腹都是不相信，卻又被現實看到的一切打敗了。

忍了許久的阿姨在兒子面前放聲痛哭，一聲聲，一句句，“白發人送黑發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宋廣福的哥哥站在母親身邊，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打著包票，“弟弟，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孝敬爸媽的，你不用擔心，累了就睡吧……”

句句真實，卻字字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