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太陽照到每一寸屋頂上。樹枝干枯堅硬，葉子掛在上面靜悄悄的。

仲筱跟隨廣生他們坐在頹圮的土墻上，手里拿著木棍拍拍打打。小孩兒們玩著陀螺，小手一擰一擰的。

廣夏從兜里拿出幾顆飽滿的花生米塞進嘴里，有人提議去荷塘摸魚。一行人便走了去。

荒草在河邊長著，一片水中沒有蓮，只有亭亭翠綠的荷葉。仲筱牽著幾個小女孩在河沿青石板臺階上坐著。

男孩們擼起腿褲，腳丫踩進軟綿綿的淤泥。陽光將河里的水照的暖暖的。

旁邊小女孩脫下涼鞋，藕般的小腿在水里撲騰。她那粉嫩嫩的臉蛋和那似墨順滑的小辮搖晃著。

不多時，就有洗衣裳的婦女來了。仲筱便靠在柳樹上，等著大家上了岸。一條魚也沒有摸著，倒是抓了許多蝦和泥鰍。

午時仲筱在床上睡去，沒有開風扇。鼻子上沁了汗。

醒來時，仲筱揉揉肩，把木桌上陶瓷的晴天娃娃掛在窗戶上。

一天天日子過去，離開學就剩三四天。那些孩子都閉門補著作業。

蟬依舊鳴著，仿佛身處在參天樹木的原始森林中。

瘦干弱小的桑葚樹在野草邊生著，晚上仲筱喝了一點粥，在路上散步。依舊走到那間館子，仲筱頓住了腳步。靠在木門前。

這里一片寂靜，夜黑的如同把墨潑在白紙上。只隱隱能勾勒出人的輪廓。

似乎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仲筱后知后覺的回身。夜里勾勒那人修長的身影，淡漠寂靜。

仲筱瞧著站在那兒的人，夜里未看清他的模樣，心中卻浮現了獨屬于他那張臉——挺直的鼻梁，冷靜的眸子，緊促的眉宇。那張站在游戲廳前，背后所有喧囂的人影就如同幻影一般；唯獨他生在滿是幽靜墨綠的樹林之間顯出的臉龐。

仲筱輕輕轉身走開了，不由自主的踏向別處的黑暗地。而腦海卻好像還停留在這個地方，不曾離開。

九月，高一。

街角的燒餅在清晨散著淡淡的蔥香，太陽照耀在房子上，黃鮮鮮的耀眼。樹葉蔥蘢茂密，枝柯間也會略有疏落。翠綠的葉子有些已經顯出發黃的征兆。

日光慢慢籠罩，然后旋在正空，將水泥地曬的發燙。嘩啦啦搖晃的葉子映照的老舊的教學樓里，步入中年的老師在班里拿著講桌上的抹布將桌上的粉塵擦去。

他干皺又老硬的手翻開第二頁，在黑板上用力的寫著字。

仲筱擺好新發的帶著墨香的書本，拿著黑筆仔細的聽著老師的講著。后面一排的男生自上課到現在依舊鬧哄哄的。

班長一個齊劉海的女生，扶了下紫紅的方形邊框眼鏡。尖聲呵斥著他們。

“仲筱。”老師看著課桌上的名單，念道。

“你說函數三要素是什么？”

“定義域，解析式，值域。”

“嗯，好，坐吧。接下來我們來講講這個函數的性質。”

仲筱扭開水杯，喝了一口水。

“噯，你好認真誒！你是好學生嘛？”仲筱的同桌拿筆戳一下她，五官端正的臉歪著貼在桌上。

仲筱淡淡掃過他一眼。

“一般。”

“嘁，”他見人沒有什么興致搭理自己，又把書蓋到頭頂。

放學時分，仲筱下著樓梯，走到校門口東邊。腳步和同班一個短發女生緊挨著。

“喂，你好。”女生停頓了一下，用指尖點了點仲筱的胳膊，露出可愛的酒窩。

“嗯？你好。”

“嗯，你也是往東邊回去的嗎？”

“嗯。”

“那一起吧，我叫孟語。你呢？”

“我叫仲筱。”

學校附近香樟樹兩旁的攤子稀稀落落，學生們背著書包四處散去。熱鬧的氣氛蔓延著。不過才六點，連接著樹干的星星點點的霓虹燈已經閃著光。

孟語走近一個手推車面前要了一份臭豆腐，一大塊黑色的豆腐切成幾小塊。拿一個紙碗盛著，澆上一勺醬汁和幾片蔥花。

孟語付了錢，接過臭豆腐，拿起牙簽叉送進嘴里。

“你是外地的吧？”

“嗯。”仲筱吃了口紅豆餅，捏了捏書包背帶。

“你吃肉夾饃嘛？”孟語吃完臭豆腐，把垃圾丟了。指著肉夾饃的攤子。

仲筱輕輕搖頭，等著她手上拿一個肉夾饃。

“你為什么會搬這里來住啊？”

“我小時候在這里住過。”

“哦，你學習怎么樣啊？”

“還好。”

“我看你上課挺用心的，明天我們也一起回家怎么樣？”

“好。”

走到一個巷口，孟語停住了。

“我要回家了，拜拜。”

“拜拜，明天見。”仲筱繼續往前走。繞過一條小道，徑直往前走。突然刮起小小的風，絲絲透過衣裳的縫隙，微微有些涼意。

回到家，熱了中午的扁豆肉絲，盛著溫熱的粥。吃完晚飯再完成作業。仲筱就離開院子，插上門。

又是那樣墨色的夜，似乎知道仲筱還會出現在那個館子門口。那個少年走到這里看見仲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停留在另一側。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見仲筱站在門口依舊沒有動的痕跡。他把視線投了過來。

仲筱看著遠處隱隱晃動的黑色草叢。在這沉寂的十幾分鐘里，兩人都是一言不發。

仲筱收回目光，側頭看向他。他垂著眸，黑暗似要把他吞噬一般和他融為一體。

他不知道她是誰，從哪里來。她亦是。兩個人靠的很近卻有似隔了很遠的距離。互相熟悉卻又什么也不了解。

倏然又一陣風吹起，仲筱感觸到臉上的涼意，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她下意識的回頭，只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

第二天來臨，日光隨著時間降臨在頭頂上方。剛剛午休完畢，電風扇在頭頂上轉著，墻頂的旮旯被水浸的潮濕印子還未下去。所有人都沒什么生氣，耷拉著腦袋，揉揉惺忪的眼。腦中仿佛度過一個漫長虛無的時間，有些空洞。

“蔣嘉濤！誰讓你中午在我桌位坐的啊?還把垃圾丟我抽兜里！要臉不？！”班長尖利的聲音刺入了人們的神經，大家的視線投向怒氣沖沖的她。

她把抽屜里的方便面袋、半塊面包和衛生紙團扔到蔣嘉濤桌上。

坐在仲筱旁邊的同桌蔣嘉濤仰起頭。

“好了好了，從初中到現在。你是老班長了啊！還不知道包容包容同學呀！大家都快被你的嗓門喊聾啦！”

班長才平息下怒氣，用手指著他。

“你給我擦黑板！”

“好嘞！”

蔣嘉濤從講臺上走下來就上課了，他裝模作樣的翻開作業本。

“我的媽！齊潔你好歹是班長咋錯這么多？”

他湊過來看仲筱的作業本，然后嘟噥了一聲。

“果然學霸……你離近點，借我抄抄……”

仲筱把本移給他，自己翻開別的書。

太陽沉在火燒云的金邊中，霞中有紫有黃。

仲筱捧著香甜的烤玉米，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做著課本上的題。

仲筱坐在窗邊，寫著作業。桌前的多肉植物肥厚翠綠。

她寫完后收起放書包里，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她坐在椅子上，目光飄忽不定。瞥見床底的行李箱。便起身拿了出來。

她打開把里面一本《海底兩萬里》拿出來翻閱。泛黃的紙頁承載在過去的記憶。

那段偶有快樂的小時光，就像密封的蜜罐。帶著甜蜜美好，也有灰塵的沉蒙。

“生活可以過的很有趣。但是，很難過的很有趣。所以要找到能給自己帶來快樂的人。”她想起那個人給她說過的一句話。

待夜幕降臨，無邊的黑夜寂寥無邊。仲筱走走停停，依然站到了那個館子門口。

仿佛他就在這里等待她一般，仲筱剛剛踏上著門前的石板。他的身形也徒然出現在另一側。

時間如同前日，一分一秒過去。他們互相聆聽對方無邊無際的沉默。就像沉入最深的湖底，連呼吸都好像不存在。

他移動了一步，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寂靜無聲里傳入仲筱的耳里。

“你覺得自己很有錢嘛？”

仲筱扭轉過臉，沉默住。唇微張。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你一個人住在這里。”他看著連月亮都沒有的樹梢，聲音平淡。“不是一直住這里，家人外出。應該就是離家出走吧。”

仲筱直直注視著他，然后低下頭。那表情算是默認。

“這個館子招人。”

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起伏，留下著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往遠處走著。

自己很有錢嘛……離家出走錢肯定是會花光的啊。他說這個館子招人……

第二天，天空是墨藍色，陽光是金色的。光暈也依稀看見。

仲筱又來到了昨天的那個館子，館子的牌匾上的舊的掉了漆。靜默許久，她走了進去。

館子里只有一個老婆婆，黃臉黑發，臉上皺紋許多，肉有些松垮。慢慢打理著館子。

“阿婆，請問這里需要人嗎？”

阿婆瞟一眼仲筱，什么話也沒說，將抹布浸入木盆中擰干，手中擦拭木桌的動作沒有停。

仲筱站著不動，道。

“我挺利索的。”

那老婆婆依舊沒有理她，仲筱便在門口蹲下。陽光漸漸旺起來，漸漸射進館子里。鋪滿方方正正的金色。仲筱蹲了許久還是沒有離開。

“走吧，我這里不招人。”阿婆把擦了油膩的抹布沒入木盆里搓洗，古板的說道。

“這里需要。”仲筱愣了下，站起來。一點也沒有被驅趕的尷尬。

“我說不招就不招。”她拿著瓷碗沉著臉。

仲筱不想死纏爛打，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