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畢，少年放下酒杯，朝著蒙恬婉然一笑。

雖是經歷了些許波折，但好在這善緣，最終是結成了。盡管蒙恬不是直接宣言站在少女這一邊，但有了自己這一層關系在，她在朝野上的話語，想必也會有分量許多吧——

李承歡想著，朝著蒙恬拱手，

“李某不過一介白衣，卻能獲得蒙將的賞識，自當不勝感激。那么此后，若是蒙將有什么困難，盡管尋李某就是，李某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君望。”

蒙恬點點頭，眼眸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原本還以為以少年瀟灑孤然的性子，就是說上話都要費好大一番功夫，沒想到不過短短一盞茶的功夫，緣，竟是已然結成了，這倒有些始料未及。

再續前緣固然是好的，只是——

蒙恬瞇起眼眸，看向少年眉下的澄澈。

待到星星點點的醋意燃盡后，便只剩如暖陽般的君子謙謙。但看向他時，卻依舊不見看故人的追憶。

他自認那些事是極為重要的，所以銘記了多年，一直都不曾忘記，但少年本人呢？仿佛已全然忘卻了那一切，初次見面時他瞥向自己的那一眼，竟是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雖與少年相處不久，但也知他是一個極為重情的人，所以他才愿意為了那個如浮生美夢般的少女苦尋著。那么那些事，他也定然會放在心上，但為何——為何他偏偏就是忘了呢？

或許其中出了什么變故吧，蒙恬不懂，只是看著李承歡在得到他的允諾后，便要退回少女身后，無奈搖頭。

也罷，往后再想吧，反正緣已然結了，他也不會再跑掉——

“等等——”

蒼老的聲音如風摩枯枝，自落櫻之側，光影交錯處響起，使得李承歡本要退著步子，頓時僵在了原地。

少年凝眉，只見一名蒼袍老者自幽暗走出，伸出枯瘦的指尖點著他，

“后生，且慢退去，我有事想要問你。”

蒼老的聲音，仿佛包含的無盡的混沌，李承歡轉過頭看向蒙恬，后者沒有言語，只是眉宇間的凝重告訴著他不能拒絕。

李承歡頓了頓，還是決定走上前，對著老者一拱手，

“不知前輩喚李某所謂何事。”

蒼袍老者渾濁的雙眼，仿佛洞察人心的魔力，只是看著少年。滿目滄桑，無悲無喜，許久許久后，方才喃喃開口，

“你自稱李，可是屬朝野李家？”

朝野李家？在大秦朝堂能夠被這樣指出來的，想必是李氏通古，李斯吧。

李承歡想著，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老者的問題，而是回頭望向座上佳人。

后者琉璃般的眸子，盈盈璀璨著，仿佛裝滿了夏夜繁星。

他很少看到她那么好奇的某樣，也是老者的問題涉及了自己的過往，她的眸子，才如星月般閃亮了起來。

其實若是論起神秘來，李承歡一點都不必少女來得少。

當初在稷下，一個是冷傲如月，一個溫潤如風，看似永遠不會交際的兩人，唯一的相同點，便是皆神秘莫測，難以探尋。

蘇子雨當初也曾詢問他的歸處，少年搖搖頭，不愿言說，只是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間，笑道人間最無情。

便是之后登足朝堂，動用了帝王家的勢力，有意探尋少年的過去，最后也還是徒勞無功，一無所獲。

所以她才好奇，是什么讓那個溫如暖陽，柔若春風的他，露出那么苦的笑，淡淡地言說著人間不值得？

少年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盯著蒼袍老者。

“不錯，您果然慧眼如炬。我便是李氏李通古第十三子，李承歡。”

滿座嘩然，便是早已經歷過風浪的蒙恬，也是愣了許久，方才穩住快要倒下的身軀。

他不是沒探尋過少年的過往，但不管怎么查，也只能查出他曾在稷下求學的經歷。

哪怕是找來他當初在稷下的友人，后者也只是無奈一笑，表示自己也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

所以他一直都以為李承歡是某個幽林隱士的子弟后嗣，只是為修煉道心，歸尋紅塵。沒想到，最后答案，竟然是李斯之子？？！！

只是，李家十三子嗎？——

震驚之余，蒙恬的目光跳轉著，回到蘇子雨的身上。

少女明顯比他還要驚然，舉著的杯酒，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濕了鸞鳳衣上好大一塊，也是不知。

這也難怪，她在朝野所要對抗的，便是以胡亥為首的李斯趙高勢力。而李承歡選擇稱臣與她，歸為謀臣，幫助她權劃朝野，就是選擇與李斯對抗，與其生父對抗——

他所做的，究竟為何？

蒙恬竟是沒想著，知曉其身世后，少年身上的疑惑，反而更多了起來。

蒼袍老者渾濁的眼眸依舊淡然無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只聽他又開口，只是言語中，多了幾分兵戈的味道，

“你對李家，對李通古，是否尚存牽掛？”

少年聽后，愣了一會，竟是當著眾人的面長笑了起來。

許久之后，方才捂著肚子，抹去眼角珠淚。

“哈哈哈，牽掛？他一筆墨畫，便將我從李氏除名，又何談牽掛，何談父情？前輩，你不覺得牽掛一詞，用在我倆之間，是人間最大的諷刺嗎？”

蒼袍老者盯著李承歡的雙眸，一時間有些看不透，那眼角的瑩瑩珠淚，有多少是可笑的，又有多少是可悲的呢？

便是已然閱歷人間的他，也困惑了起來。

蒼袍老者閉上了雙眸。

人間情愛糾葛，最是難懂。少年對李家，對李通古，究竟是如何，他不明白，只是他唯一能看出的，便是少年定然沒有在撒謊。

那就，姑且相信吧——

蒼袍老者想著，又開口詢問道，

“我曾聽聞稷下有一李姓才子，不過幼學便已破得春秋棋衍，在權謀醫術上更是無人能及，本應在大秦朝野熠熠生輝，卻不知為何沉寂了下去……此人，可是你？”

“稷下李姓才子千百，但若說破得春秋棋衍——正是李某。”

算是肯定了他的言論。

蒼袍老者聽后，點點頭，從腰間取出一枚墨玉與少年，

“春秋棋衍，最妙便在于道法玄玄，棋書千萬無一可用，能破得，你也是驚才艷艷之輩。此墨玉與你，往后若是有難，可憑此玉來咸陽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