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邊來。”
營地里，一個身穿淺藍色衣裙的妙齡少女正牽著一個怯生生的男孩，往里面走去。看出小男孩的緊張，少女像姐姐一般溫柔安慰。
那個藍衣少女正是藍水兒，她正在百鳥巢、殘月宮和政府三方建立的救濟營里幫忙。救濟營是戰爭開始后建立的，里面是各地陣亡軍人的家屬，他們大多都是孤兒寡母，生活無依，就接到一起，集中幫助。
營地里還建立了學堂，供小朋友們讀書學習，請了各種師傅，教大一點的孩子或是他們的娘親學一些技藝，所以很多家屬還是愿意帶著孩子過來的。
要說戰爭的殘酷除了前線，還有哪里感覺最明顯，就只能是這里了。戰爭還被控制在境外，真切失去至親，失去家里頂梁柱，悲痛迷茫的人，都在這里。大人們臉上都是悲痛和感激，小孩子還不太懂，只覺得陌生、膽怯，有些膽大的還會好奇。
每次看到這些還不大懂的小孩子，藍水兒都覺得心情沉重，他們尚不知經歷了什么，還好，有救濟營的幫助，還不至于太過悲慘。
其實她沒有過過苦日子，不知道有些孩子，即便雙親都在，生活依舊十分艱苦，甚至還比不上救濟堂里的生活。這里還有學堂可以上，很多孩子連學都上不起。
“藍小姐。”李萊帶著一群臟兮兮的小朋友過來找她。
“李大人。”藍水兒轉身看到他，把手里的小朋友交給邊上的人，向他走來。
見藍水兒目光停在他身后的小孩身上，李萊主動介紹道：“這些是唐小姐從丐幫要到的小乞丐，說也送到這里來。”
藍水兒點點頭，在前面領路：“跟我來吧。”
百鳥巢這些年來從各地都救過很多小乞丐，幾乎是一種習慣了，現在百鳥巢里面的人，有七八成都是小乞丐長大的。
“藍小姐家是蘇州的嗎？”
“對。”
“令尊在蘇州幫朝廷做了很多，陛下和太上都知道了，說等戰爭結束了要好好賞賜。”
“說過了。”
“呃……”李萊尷尬了一下，說不出來話了。
藍水兒忽然停下腳步，反應過來：“陛下？”
李萊連忙接口：“對，陛下回來了，皇后娘娘也回來了。”
“娘娘回來了？她可還好？”藍水兒眼睛亮亮的，唇邊不自覺露出大大的笑容。
李萊一時間看的有些呆住。
藍水兒卻等不及，催促道：“快說呀。”
“娘娘一切安好，龍胎也好。”
“那就好。”藍水兒放下心來，今晚回去可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寧萌傳信回來，說她在戰場上懷孕以后，每個人都又開心又擔心的，現在總算能安心了。
“一會兒一起回去吧。”李萊有些小心翼翼的問藍水兒。
藍水兒正想著要把好消息告訴大家，聽他提議，便一口應下。
李萊露出笑容。
救濟營占地面積較大，劃在京郊的一塊地方，這邊回京要坐半個時辰的馬車。他們安置完那些小乞丐，已經不早了，兩人坐著李萊來的時候坐的馬車回京。
他來的時候，坐的是一輛很大但比較簡陋的馬車，因為要帶著很多小乞丐，馬車里被弄得有些臟亂。
李萊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怕藍水兒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會坐不慣這樣的馬車。沒想到藍水兒一點也不矯情，直接上車，坐在有些泥污的車凳上，笑嘻嘻的說：“反正裙子也臟了，就這樣吧。”
李萊微笑著看著她，她穿的裙子雖然簡單輕便，但不管是料子還是裁剪都是極精貴的，一看就價值不菲。她卻一點都不在意，裙擺處也沾著泥，袖口處在牽小乞丐的時候也弄臟了。但這樣的她，好美。
察覺到李萊的視線，藍水兒回看過去，李萊下意識躲避視線，轉開頭看向外面。
她的窘態惹得藍水兒輕輕嬌笑，李萊臉又慢慢紅了。
藍水兒覺得他這樣頗為好玩，忍著笑意歪頭問：“你為什么不看我？我不好看嗎？”
李萊臉的紅度慢慢上升，“噗哈哈哈哈”車里傳來藍水兒銀鈴般的笑聲。
········
龍冰羽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門，但沒有人擔心。她幾個貼身的宮女，每個人都帶著喜色，互相之間擠眉弄眼的。
昨天晚上從坤寧宮回來，拿著一沓厚厚的書信，龍冰羽嘴角的笑意就沒落下來過。
每個信封上都寫著她熟悉的字跡：“太和親啟”。
龍冰羽本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封號，因為覺得太過古板。但由他這么認真的寫出來，竟也覺得很好。
信封打頭稱呼她為“小羽”，很少有人這樣叫她，大部分都叫她公主或是太和，皇兄和父皇會叫她“羽兒”，寧萌叫她“冰羽”，有時候生氣了會直接連名帶姓叫她“龍冰羽”。記憶中，只有一個人這樣叫過她，是她的母妃柴昕月，她還在皇宮的時候，會對著那個還不會走不會動的小肉包叫“小羽”。
每封信都貼心的標上日期，詳細訴說當天發生的事情，分享當天的心情，有時候會在里面夾上一片葉子，一朵花，甚至還有一撮土，落款會寫“念你”。
陸皓宇還在信中告訴她，當年他爺爺和父親出征邊境的時候，也會這樣給奶奶和母親寫這樣的書信。
邊境不苦，只有想念你會比較辛苦。
“嘻嘻”
龍冰羽把臉埋在那堆信紙里，滿臉興奮害羞的通紅，嘴角卻綻放出大大的笑容。
從她門口經過的含玉翻著白眼搖頭，戀愛中的傻子。
········
馬車是百鳥鏢局的，車夫問先送誰回去的時候，藍水兒忽然想下車走走，李萊就陪她下車一起走，讓車夫先回去了。
京城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是熱鬧的，路上很多賣吃的玩的各種小玩意的，與戰爭之前沒什么區別。
半個時辰前，他們還在戰爭氣氛最濃的救濟營，這會兒走在與站前沒什么差別的京城街道上，兩相對比下，藍水兒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李萊看她心情不佳的樣子，安靜的陪在身邊，也不多話。
“驢打滾，又香又甜的驢打滾~”邊上傳來小販的吆喝聲。
藍水兒眼睛一亮，循聲望去，是一個大叔在賣驢打滾，這種糕點只有京城有的賣，她很喜歡吃，但蘇州沒有，所以每次來京城都會吃個夠。
“去買一點吧，我想吃了。”李萊看出她的意動，主動提議道。
“好。”藍水兒露出笑容，朝那邊走去。
見她開心起來，李萊也露出笑容，真好哄啊。
“小姐來一點？”那大叔熱情的招呼，見他們兩個一起，便大膽猜測，“兩位是夫妻吧，真是郎才女貌，跟話本上說的一樣。那叫什么來著？神仙眷侶，對，就是這個詞。”
李萊在后面聽到了，嘴角忍不住翹起。
藍水兒笑著解釋：“來兩斤，分開裝。這位大人可是御前新貴，可搶手的緊，您這兩句話就把他配給我了，不知得傷了多少大家閨秀的心。”
李萊的嘴角還沒完全翹起，就被藍水兒的解釋壓下去了。大家閨秀傷沒傷心不知道，反正他先傷心了。
那大叔一聽是位大人，也不敢亂說話，麻利的把吃食包好，就拿給藍水兒。被李萊伸手拿過，遞了錢。
“謝大人。”大叔趕緊道謝。
藍水兒領著李萊走了兩步，覺得有些奇怪，這人剛才還好好的，怎么這會跟在后面也不說話，看著像不高興了似的？我也沒惹他呀。
李萊就垂頭耷腦的跟在藍水兒身后，任由藍水兒帶著他走。
藍水兒路過一家新開的酒樓，瞟了一眼，停下腳步，仔細看去。那牌匾上寫的“天仙樓”，霸氣中帶著俗氣，但也沒什么不妥。重要的是，牌匾一圈用金筆描的邊框，是一只只鳥兒的形狀。
是自己人開的酒樓嗎？怎么沒聽人說起過？
李萊跟著藍水兒停下，沒精打采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藍水兒瞄他一眼，問：“餓不餓？”
“啊？”李萊一時沒反應過來。
藍水兒提高聲音：“我說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哦，好。”李萊下意識應下，然后露出笑容。
傻子。藍水兒在心里罵了一句，跟他一起進去。
剛進門，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往包間走。
有小二見她站在門口不動，過來招呼。藍水兒沖他搖搖頭，去追那兩個身影。
“哎，客官……”店小二在背后呼喊她。
李萊快步去追她的背影。
清塵和唐五妹剛剛坐下，就看到包間門被推開，藍水兒沖她們甜甜一笑。
“快進來吧。”五妹叫她，沒想到藍水兒進來以后，后面還跟著李萊。
“李大人。”
“兩位姐姐好。”李萊非常禮貌的拱手行禮。
“姐姐？”清塵反問道。
藍水兒一巴掌拍在李萊胳膊上：“叫什么姐姐，叫妹妹。”
李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叫姐姐不是尊敬嗎？
唐五妹打圓場：“好啦，快坐吧。”
藍水兒才歡喜的拉著李萊坐下。
“這是誰開的店呀？怎么沒聽說過。”
“小七開的。”清塵回答道。
藍水兒道：“小七厲害呀，不聲不響的就把酒樓開起來了。”
清塵道：“主要是這段時間藍田和青暖都沒有收益，但救濟營那邊花錢太快了，得想辦法進些帳。”
李萊敬佩道：“幾位姐姐為國為民，是真正的英雄。”
唐五妹風輕云淡的推脫道：“不必扣這么大帽子，我們都是為了老大。老大當了皇后，沒有大家族支撐，我們得給老大爭一些面子。”
李萊默默不敢作聲。
藍水兒卻反駁道：“才不是呢，之前老大還沒認識皇上的時候，百鳥就一直在幫助小乞兒了。”
清塵忽然有些感慨：“是啊，都是因為老大，百鳥都是可憐孩子，是老大一個一個救回來的，現在我們有能力了，也想幫幫別的孩子。”
“誰說百鳥都是可憐孩子的？”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在場幾人都激動起來。
簡鈴推開門，寧萌正站在門口。
“老大！”幾個女孩激動起來。
“皇后娘娘。”李萊趕緊起身行禮。
“李大人免禮。”簡鈴扶著寧萌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寧萌坐下，繼續說她之前的話：“是哪個說自己可憐的？一個個都是我打小疼到大的，少吃了還是少穿了？哪里可憐了？”
清塵眼眶微紅，連忙拱手認錯：“老大教訓的是。”
寧萌仍不罷休，補充一句：“我百鳥里面收的都是最可愛的孩子了，長的不好看的不要！”
李萊小心翼翼打量一下四周，居然覺得寧萌不是在開玩笑。
“聽說這是小七開的店？”寧萌看著唐五妹問。
“是。”唐五妹回答。
“錢都拿過去了嗎？不留著點錢到時候怎么娶媳婦？”寧萌果然不同一般的老大，居然嫌手下沒給自己留錢。
唐五妹微微有些臉紅。
清塵跟藍水兒擠眉弄眼的，李萊看這架勢，也知道了個大概。
清塵拿五妹開涮：“他想娶媳婦根本不用錢，只要開口就好了。”
唐小七一直覺得自己跟五妹身份有別，從來不敢開口。他不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喜歡這種事情，怎么藏得住呢？不止五妹，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
“那就嚇他一下，我改天給五妹找個好人家。”寧萌開玩笑道。
“好！”在場幾個人都應和。
唐五妹卻搖頭，溫柔但堅定的說：“別，我等得起，我要等他自己想清楚。”
“那怕是這輩子都想不清楚了。”藍水兒撇撇嘴說。
李萊偷偷看她。
唐五妹依舊溫柔堅定：“那我就等他一輩子。”
“哇哦~”屋里哀嚎一片。
好不容易等大家安靜下來，寧萌說：“說點正事，戰事應該近期不會再有了，前線已經休戰，在考慮議和了，以后可以輕松一點。這次咱們花費不小，賺了很多國民好感，但是這也不全是好事，日后再有這樣的情況，容易被道德綁架。”
她雖然說了很多有點奇怪的詞，但這個語境下，大家居然都聽得懂，而且覺得這詞及其合適。
寧萌繼續說道：“放出消息，就說百鳥這次幾乎破產，要緩好長時間，那些賬本也都對好賬，該向誰要向誰要。國庫這次耗損不算嚴重，接下來還要修運河，短期內一下子是補不全，可以一點一點要，利息就不用算了。”
“還可以要錢啊？你不是都跟皇上是一家人了嗎？”藍水兒問。
“那當然了，”寧萌理所當然道，“親兄弟明算賬，我這么多小弟不要吃飯的啊，不要利息我已經很講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