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科林沒有多言，聲音像他的劍法一般干脆凌厲。

離開時，科林肩膀和后背用衣服做成的繃帶緊緊包扎著，他本拿著劍的左手聳拉著，劍系在腰間。

莫迪左手拇指指甲不知道什么時候嗑斷了，指甲連著點皮掛在指頭上，透明的液體和鮮血一同流出，鉆心地疼。

莫迪沒有問我們去哪，只是沉默的跟著，也許不知何時他高興了便一劍結果了自己，或者他不高興了，便送自己一劍。

他見過他殺人，冷血無情，可以稱得上效率高超了，劍影翻飛，鮮血四濺，尸體便倒了一地，莫迪沒有絲毫逃走的機會，也缺乏逃走的欲望。

科林走在前面，從來沒有回頭，似乎毫不關心莫林能否跟上或者走失。

他們斜向東南，穿越雜草叢生的田地，山坡和泥沼，小徑蜿蜒曲折，似乎永無盡頭。道盤的灰櫟樹和白松遠離弗雷凡斯，綠色重新奪回了他們的陣地，樹干也不再蒼白，片片黑影張牙舞爪，見過真正地獄的莫迪總覺得他們在虛張聲勢。

直到月亮變得黯淡，啟明星高懸，他們再次回到了白沙河邊，染血的咆哮激流已經平靜下來。它也累了，莫迪心想。

“就這兒吧，”科林說，“你先去搜集一些生火用的干木頭。”

“生火？不是有煙嗎？”

“我們已經過了河，離開弗雷凡斯國界很遠了。”他疲憊地坐下時，血跡又從肩膀上溢了出來。

待一切準備妥當，科林將自己的劍放到火焰上烤，隨后倒在一塊被苔蘚覆蓋的大石上，仿佛再也不想起來。他讓莫迪把剩下的一半衣服也割成長條。

“要是有酒就好了。”

莫迪劃著刀：“如果你不想要寶藏，你為什么要救我？”莫迪想了一晚上也沒明白，路上問了，但回應他的總是黑洞洞的沉默，連回音也不見泛起半點。

“看到路邊垂死的小狗，人都會隨手幫一把的。”

但是這些人中一定不包括你，莫迪心想，我曾親眼見你把匕首插進小孩的心臟。什么樣的人會辜負一個母親決死的請求？什么樣的惡徒會對一個三歲小兒下手？

科林依然無聲無息，莫迪磨砂這匕首，趁現在，只要對準心臟，我曾說過我會回來復仇的，而機會近在眼前。

莫迪的匕首十分鋒利，他不會太過痛苦，小孩的手緊緊抓著面包，而他最好飽嘗痛苦而死。

但他救了自己，這是不爭的事實，莫迪不知該拿他怎么辦，他有時候會想，沒有被他拉住可能會更好。不知道羅怎么樣了，苦難之人總如野草，命雖賤但很頑強，羅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吧？誰又能確定呢？蝴蝶負責煽動翅膀，其他的，交給上帝吧。

左手又發出陣陣抽痛，白色的斑塊又退下去一些，他知道有一股寒流在自己體內，就像是自己依然浸泡在冥河中的感覺，體溫亦不像羅那么高，這也許是死亡帶來的影響，不知再過幾天，是否可以直接祛除？

他把手放下冰涼的河水中，感覺舒適了一些。白沙河河如其名，一層細細的白沙鋪展在河岸，這是挖掘鉑鉛留下的細沙，如果沒有戰火，這會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河里不見魚蝦，也許他們都去赴弗雷凡斯的盛宴了。饑腸轆轆，我該多準備一些魚的，他向自己抱怨。

忽然指尖摸到絮狀的東西，他左手撈了上來，起初以為是水草，可是手中什么也沒有。正疑惑間，他看見手上的水緩緩凝結成冰凌，幽藍暗淡，一如科林手中的藍鋼劍在夜色下顯出森冷的籃紫色，熟悉的寒冷，這冰有死者的氣息。

他把冰放回水中，它并不融化，漂浮著朝下游而去。絮狀的冰絲依然在莫迪指尖不斷形成。

“嗯……”一聲痛哼傳來，莫迪回頭。科林已經脫下了上衣，把紅熱的劍貼在了肩頭傷口處，激起一陣白煙，他咬的如此之緊，以至于嘴里的棍子已經被他咬斷。劍掉在了地上，科林躬下腰，劇烈的顫抖，右手握緊泥土成拳，捶打地面，一股焦臭的烤肉味彌散開來。

良久，科林的顫抖漸漸緩了下來。焦黑的劍再次被投進火堆：“剩下的你來!”

莫迪從來沒有見過像他一樣對自己這么狠的人，他的意志也許是鋼鐵鑄成。莫迪給他找了一根新的棍子，清洗干凈，取過劍。“轉頭。”莫迪咬咬牙，印了上去。盡管有棍子咬著，他還是喊出了聲，劇烈的疼痛使他昏厥過去。

這也許是好事，莫迪完成剩下的工作。衣物做成的布條沒有經過消毒，不過總比沒有強，他在他腰間和肩膀上纏滿了布條，方能止血。

兩塊石頭之間有一個地方，莫迪盡可能舒服的躺下。火堆依然在靜靜的燃燒，莫迪透過被樹枝割裂的天空注視著啟明星。

啟明星已現，我卻絲毫看不到天明的光亮，在這個隨時都有個能死亡的世界，弱者連魚肉都不如。殘酷的生存壓力下誕生著殘酷的生存法則，人性之光在這個世界如燭火般暗淡搖曳，隨時肯能熄滅。曾今他在海賊王的世界中只看到年輕的熱血，為了夢想的奮不顧身，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冒險者的天堂。而今莫迪莫名其妙進入了這世界，作為一個弱者……

天光已經大亮，莫迪不知何時睡著的，叫醒他的是科林的鞋尖。

此時莫迪才有機會仔細審視這個男人，裸著的上身纏滿繃帶，肌肉微隆而充滿力量，臉似劍削成的，冷峻沉默，如海邊礁石。哪怕重傷在身依舊盡力把身體挺的筆直，雖然他已經做不到昨天一樣地大步向前。

他仍然很虛弱，每一步都比上一步緩慢，但他依舊堅定。

日頭高懸，科林渾身流汗，繃帶開始滲血。莫迪甚至懷疑他已經舉不起自己的劍了，好在周圍空蕩蕩的，沒有追兵，動物都沒幾只，唯有一只寒鴉，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緊緊跟隨，靜待這兩個人倒下，他好享用一頓美餐。

沒到中午，科林晃了晃，筆直地朝前撲倒。揚起一片灰塵，再沒了聲息。莫迪本想扶住他，可惜自己亦疲累交加。

他將他拖到一棵樹下，斜倚著樹干。

莫迪喂他清水，他喝過一點，迷迷糊糊的醒來一點。莫迪一摸他額頭，發現他皮膚滾燙。左肩的傷口散發著異常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莫迪知道，這兩天他聞過太多這種味道了，不管是在死人，或者半死的人身上。

“我不想殺他的……我不想的……”科林喃喃自語。

“誰？”

“他們騙了我，騙了我們，我不知道，鉑鉛病不會傳染，我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父親，我發誓，我不會讓任何人過去的，我發誓……”他的意識已經模糊。

莫迪拔出匕首，默立在他面前，陽光變得更加強烈，匕首的鋒刃閃閃發光，莫迪將他磨的十分鋒利。

我應該這么做，且必須這么做，我有義務為小孩復仇，也有責任為這個國家復仇，會很快的，但是莫迪靜靜站立，不動如石。

他驀然睜開眼睛。“知道心臟的位置嗎？”他用干澀而沙啞的聲音低聲問。

莫迪杵在原地，不動如石，沉默以對。

“來吧，這也是我所期望的，”他別過頭，“給我解脫。”

“你殺他時，他有哭泣嗎？那個小孩，”莫迪將匕首握的更緊，“你殺他時是否看著他母親的眼睛？你會恐懼嗎？”

“我見過弗雷凡斯的慘狀，我不會讓鉑鉛病傳染到威斯特的，如果給我機會，我會殺光弗雷凡斯的人民，無論老人小孩，無論戰士還是婦女。我會殺光他們的，無論他們是否手持武器。”

“你在騙自己嗎？是誰，誰告訴你，弗雷凡斯的鉑鉛病會傳染，誰欺騙了你，欺騙了周圍的國家。”誰都能感覺到莫迪的眼中洶涌的怒火。

科林審視他良久，這不是一個十幾歲小孩應該有的的洞察力：“你殺不了他的，他……”

“不勞你掛心，這是我的問題。”莫迪態度堅決。

“我的父親，”科林將頭仰靠在樹干上，“弗雷凡斯防線統帥，維斯特的將軍，巴爾蒙·羅隆。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殺了他，記得代我向他問好。”

“動手吧，小鬼。”

“無知不是逃脫犯罪的理由，你殺了他，還有許多難民。”

“是的，你要審判我嗎？”

“不，我只是……”

“別撒謊，”他吼到，“我痛恨騙子。來吧，動手吧。”見莫迪持著匕首，依然不動，他繼續刺激莫迪，只希望他盡快動手，“我殺了他，刀很鋒利，而他還算個嬰兒，身體柔軟，刀刺進心臟沒多少阻力。”他發出古怪的聲音，疼痛扭曲了他的臉。

莫迪收了匕首，取走他的劍，遠遠離開。良久，莫迪才反應過來他在哭泣。

如果你活著，那就活下去；如果你死了，那就死了吧。

莫迪沉默離開，再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