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騎馬趕回了會稽郡，也沒讓多少人跟著，但是家里還是給他派了五個人。

騎馬的速度可比坐牛車快多了，王凝之只花了一天時間就到了。

路過瀟湘書院的時候，他還看了一眼，幾年前他在這里求學。王凝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云起書院，他也沒多想，就趕緊回家去了。

王蘊之已經一歲多了，會說會跑會跳，小小的身體，精致的五官，一雙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就好像在會說話一樣。

郗夫人在信里說，王蘊之和他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是王凝之守孝一年，都沒有見到這個兒子。這次他趕到家門口，卻又停住了。近鄉情更怯。

猶豫了半晌，王凝之終于走進了家門。他和謝道韞的院子在南邊，離家門口有點遠。

王凝之走到花園的時候，正看見謝道韞抱著王蘊之，和郗夫人坐在一塊，三個人有說有笑。

謝道韞不經意間的一瞥，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王凝之，淺笑端方，眉目如畫。

謝道韞也笑了，她看見王凝之一步步的走過來，走到她旁邊坐下來。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郗夫人看見自家兒子，也是吃了一驚，笑道：“你不是要去江州了嗎？怎么來了？”

王凝之看見許久未見的親人，笑得格外開心，道：“我騎馬來的，也花不了多少時間。許久未見，想看一眼而已。”

謝道韞將懷里的兒子遞過去，王蘊之眨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這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謝道韞輕聲說：“阿大，這是你爹。”

王凝之接過這個小孩子，聽到他喊了一聲爹，心中有一點點小歡喜。

王凝之想了想，也沒有什么可以給他的，就把自己隨身攜帶了二十一年的玉佩，給了王蘊之。

郗夫人道：“我看你平時可寶貝它了，就這樣送給了阿大，萬一他弄壞了，你不心疼？”

王凝之笑著說：“他是我兒子呀！”

王凝之實在呆不了多久，就又要趕回建康去。但是好像老天爺也不想讓他走似的，會稽郡下雪了。

雪不大，但若是趕路的話，就實在是不好走。更何況王凝之還是騎馬過來的，他就索性在這多呆幾天。

他突然間想起來，這次他好像又不能陪謝道韞和兒子過年了。去年因為他大兄的死，過年的時候，他在守孝。

而今年過年，他又要去外地。今后三年，他都不能陪妻子過年了。

王凝之抱著自家兒子坐在房間里看雪，郗夫人帶著謝道韞管理宅子去了。內宅那些鎖事，又多又雜，管理起來很費功夫。

王凝之看著王蘊之，嘆了口氣，道：“我這一去，回來之后你怕是不認得我了。”

王蘊之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就一個勁的笑。他緊緊的抓著玉佩，好像很喜歡這個東西。

王凝之初為人父，有歡喜，但更多的，就是抱歉。他陪不了這孩子多久，下一次相見，就是三年后的事情。

那么，下下次呢？

王凝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但是這條他自己選的路，無論如何他都要走完。

所以，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這場雪也只下了一天，雪停了，他就啟程回建康，然后再收拾收拾就去江州。

一路上，他見到了很多死人，有餓死，有凍死的，有被別人打死的，更有的是被吃了的。

牛車走了將近一個月，才趕到豫章郡。

王凝之看著這個破敗不堪的城池，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豫章郡應該還不至于如此破落才是。可是他一路走來，江州的情況只能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生逢亂世，何來無辜。

可他轉念一想，這本就是亂世，若是江州和平繁華，百姓安居樂業，那才不正常。宅子在城西，家仆是早就收拾好了的。

王凝之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月色微涼，繁星點點。廣袤的大地上，隨處可見的森森白骨和那人食人的場景，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詭異和恐怖。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王凝之不是不知道這樣的事實，可是親眼目睹，還是會感到震驚。也許不只有震驚，還有一些其他的，他也說不上來的感受。

王凝之自己也知道，那些人怎么可能把一些好的地盤分給他。只是江州的情況，委實太糟心了一些。

要治理的像模像樣，還不知道等到何時何年。王凝之自己心里沒底，他也沒做過這樣的官，應該說他從來沒有當過官。

只是這下子，他可遇上大麻煩了。

鼠疫。

鼠疫，也稱黑死病，是一種借鼠蚤傳播為主的烈性傳染病。王凝之在前世也僅僅是聽說過，因為現代鼠疫基本上絕種了。

但是放在這里，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并且傳染性極強。

王凝之知道爆發鼠疫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干旱。因為一旦干旱，那么莊稼就會顆粒無收。老鼠們也會出來覓食。而那些顆粒無收的百姓們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自然會在田野中四處覓食，有的人饑不擇食，因為中毒身亡也有大有人在。而有的人都快餓死了，自然也不會嫌棄老鼠是否惡心，可能會把它們用來充饑。所以攜帶著一定的病毒的老鼠，就這樣引發了鼠疫。

唐李一聽說城南爆發了鼠疫，就說讓王凝之趕快走，鼠疫這種事情，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王凝之深吸一口氣，問道：“就城南爆發了鼠疫是嗎？”

唐李點點頭，著急的說：“郎君快走吧！”

王凝之搖了搖頭，正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豫章郡的士族就都上門拜訪了。

王凝之在大堂接待了他們，來的人很多，并且都是為了一件事情來的。

王凝之如今身為江州刺史，管理著江州的諸項事宜。可他一上任就遇上了鼠疫，真是倒霉。

王凝之跪坐在首位，其他的人都找好了位子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