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雨手中的令傘與香爐同時松開,令傘首先躍至高空,并迅速放大,發出一種詭異的聲響。
霎時間,伏唯所在地面地動山搖起來,回頭一看,一頭魔獸正好從他頭頂跨過,正在快速朝令傘的方向聚集。不止是他的方向,周圍的方向也有不少魔獸正在急速趕來。
它們的共同點是,都沒有注意到伏唯的位置。
當聚集的魔獸差不多時,同樣懸浮至空中的香爐開始飄香,并且很快蔓延開來。香氣所到之處,魔獸群情激奮,有甚者連形態也發生了變化。顯然,這股香氣是把它們的戰意都勾了起來。
不過,與先前魔獸們沒有發現伏唯他們一樣,這不斷蔓延開來的香氣同樣沒有被伏唯他們捕捉到。這種奇怪現象不由得讓伏唯感到疑惑。
大魔獸傀熙同樣身處振魂香的影響,情緒不斷高昂,十三只頭顱猶如群魔亂舞。過了一會兒,它那大山一樣的身軀出現裂縫,裂縫不斷擴大,逐漸露出隱藏在其中的紅色石碑。
亭雨閃現到石碑面前,雙手結印,石碑便更加地亮了起來。
“我聽到了,那是來自魔宮的聲音,它正在指引我撕碎來敵!”傀熙的聲音在高空中炸響,夾帶著雷鳴。
“傀熙,恭喜你與魔宮完成連接。”侍都尉在下面高聲道,“這一刻起,你將不再畏懼受傷,不再畏懼死亡,唯有魔宮可回收你的性命。現在,帶領你的部下去迎接戰斗吧。”
說罷,她再度把目光望向前方的亭雨,道:“亭雨,這里就交給你了。我會在終點等你。”
她全身化作一道黑色閃電,消失了。
周圍逐漸暗了下來,紅色石碑上的光芒照亮了亭雨冷漠的臉。
她漸漸握緊拳頭,在沉默中安靜地吸了口氣。
此刻她目光緊盯著面前的紅色石碑,一動不動,直到傀熙將要動身之際,石碑卻出現了裂縫。
傀熙幾乎瞬間倒在地上,連帶著身體里的石碑也跟著墜下,激起地面一陣的沙塵。
“為什么?”傀熙的聲音充滿了驚恐。
目之所及,周圍所有的魔獸幾乎同時倒在地上,身體里仿佛被瞬間抽空了氣力,動彈不得。在此關頭,它們眼里唯一能動的人只有亭雨。
亭雨已然來到了傀熙其中一只獸首的頭頂,而她確信這是對方的真正首級所在。
“亭雨侍,你到底做了什么?!”倒在地上的傀熙仍然沒有失去聲音的咆哮,但身體已經不再聽從使喚了。它知道是振魂香出了問題,但它不知道對方的動機。
亭雨沒有回答它,而是舉起了劍,就像她對待亭安時那樣。
“混賬!你這個劫燼的走狗!背叛魔宮的走狗!”傀熙讀懂了對方眼里的決意,終于破口大罵起來。
亭雨的劍如驚雷落地,灑下一地的鮮血席卷黃沙。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連同周圍那些看客的魔獸。它們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將如自己的首領那樣凋落,甚至還會更差。
亭雨重新走到那塊紅色石碑面前,看到它已變成兩截,終于松了口氣。對她來說,這只是又一個任務,只是有些特別的任務。
這一次,她的敵人,是本應守護的魔宮。
將這一切看在眼內的伏唯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擔心亭雨侍會發現自己,還是單純地為眼前的變動感到錯愕。
完成了任務的亭雨,身體逐漸與黃沙融為一體,飄散開去。
與其同時,那些在她周圍的魔獸,包括死去的傀熙的身軀全都在黃沙的侵襲下化作了白骨,仿佛是數萬年的時間在伏唯的眼前快進,最終變成了一處白骨遍地的墳場。
他終于明白過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在他眼前發生的,而是發生在過去的時間里。
他只是“看到”了。
所以那些魔獸發現不了他,振魂香影響不到他,連實力強大的亭雨侍都沒有發現他。
劫燼跟他說過,會給他一雙看到劫燼書的眼睛。
伏唯快步跑上前去,徑直地奔向了那塊原本在傀熙身體里的石碑。
石碑已然斷裂,上面依稀能看到一些刻痕,只是極為模糊,根本難以認清究竟是文字還是符號。
這時伏唯伸出右手,以掌心上的印記貼近石碑。
剎那間,掌心處傳來一陣刺痛,手掌牢牢地吸在了石碑上,即便伏唯想抽出來都辦不到。全身的氣血都在翻滾,給人的感覺猶如身體正在急速地上升,又在下一瞬間急速地下墜,幾乎失去思考能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種難受程度還在伏唯的承受范圍之內,使得他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在他血絲暴起的眼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石碑正在復原,細小的金色細線從石碑的裂縫中穿梭而過,慢慢地將它們縫合到一起。
當石碑復原的瞬間,他的手掌隨即遭遇一個排斥的力,瞬間被推了出去。
他向后退了幾步,仍然站住了。
再看向石碑時,已經能準確地確認上面刻畫的確實是文字,而非符號了。只是和白晨一樣,雖然都是文字,但也不是伏唯他能看懂的。
“焚天非為燼,萬骨作舟行。”
旁邊跟上來的阿那很自然地念了出來,只是帶著疑惑的語氣。
她會讀,但是她不懂。
伏唯愣了一下,“你能看懂這些文字?”
“因為我是魔族啊,”阿那白了他一眼,飄著更加湊近了石碑,嗅了嗅。“以前猙大哥教會我讀古魔文。”
“有股腐朽的味道。”她扭頭看向伏唯,“萬骨作舟行,是不是在提示我們可以把這些骨頭打造成大船?”
伏唯搖了搖頭,“應該是為了表意,人類也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說法,是謂達到目的需要無數死亡堆砌而成。我不確定這段文字是否是亭雨侍故意留下,以解釋自己的行為。”
他伸手觸碰石碑上文字留下的刻痕,在多年的風沙之后,雖然沒有被磨沒,卻也變得圓滑。
“這一定是有關聯的,她的主子就是那位天陰執守。所以,他才是真正要對這些魔獸動手的人。”
想到這里,他眼前浮起了劫燼的模樣。劫燼故意將他送到這里,難道只是為了解釋自己的行為?不對,這根本毫無必要。
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將功成萬骨枯?聽起來好像好犀利的感覺。”阿那若有所思。
伏唯按了按她的小腦袋,示意她不要胡思亂想:“人類還有「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說法,以極端手段獲取的,不合我的道理。”
阿那擺脫掉他的手,飄著來到傀熙的頭骨前,俯身下來,一如她之前帶路時從其他那些魔獸骸骨聆聽聲音時做的那樣。
“天陰……不死。”
“聽起來像是在禱告。”伏唯說。如果只是一句禱告,那確實沒有什么價值。
“死去的忠臣都這樣吧。”阿那扭頭環視周圍的森森白骨,“不止是它,所有的這些魔獸都在重復著這句話。雖然是帶著很深的怨氣,畢竟沒猜錯的話,它們最終都是維持這個姿勢慢慢死去的。”
“等等,”阿那突然眼前一亮,身子一下鉆進傀熙的頭顱骨架內部,過了一會兒鉆出來,又游移到其他的魔獸骸骨里重復同樣動作……
大約忙活了好一陣后,她才抱著數十個珠子飛回到伏唯面前。
伏唯也終于知道她在干啥。因為一向不太重視獸元的緣故,伏唯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些魔獸身上可能有用的東西,所以在阿那掏了一遍寶后才遲覺。
按照百寶所言,并非所有魔獸都會產生獸元,所以阿那現在抱著的大部分只是內丹。但這么多的內丹,也是不小的收獲。
“嘻嘻,接下來可能會比較兇險,正好可以給你補一補。”她笑著說。
“阿那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伏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應該沒有忘記我是個人類吧?無論是獸元還是內丹,要完成吸收,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沒有否認自己可以吸收,是因為魔元給了自信,但潛意識里仍然不太認可這種完全依靠外物的力量提升方式。
“這有什么難的。”阿那快速說了一句,隨后大口一張,將懷里的珠子盡數吞入腹中,將小腹瞬間撐成一個圓球。
她浮空滾了幾圈,眼珠不停打轉,看起來像是個喝了假酒的胖子。
伏唯不太好辦,因為他搞不清楚這小東西究竟在做什么,只能干瞪眼地看著。
突然,那小東西先是放出一個響屁,緊接著大口一張,一顆跟她腦袋差不多大的圓球瞬間從她口中沖出,懸浮在伏唯身前。
“看,這就是我煉化成功的寶貝。它現在對你而言就跟一顆丹藥差不多。”
“煉化?”伏唯愣住了。他熟悉的煉化一詞基本來自藥鼎,眼下這小東西難道還能比肩藥鼎,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這樣的效率足以讓所有的人間藥鼎變成廢鐵。
伏唯不知道的是,若此刻站在這里的是白晨,他一定會想起離珠當初一度要拿阿那煉化龍元來著。
“這可是我的大本領。”阿那驕傲地在空中轉圈,“不過因為時間有限,雜質還很多,所以你直接以人類之軀吸收是不可能了,但別忘了你還有另一副樣子。”
伏唯知道她指的是吞了魔元后的自己,但說實話他一點都不喜歡“另一副樣子”這個說法。
“阿那姑娘,你究竟還從那些骸骨身上聽到了什么?”
“呃,”阿那停止了轉圈,有些害怕地看向伏唯。“到霸靈殿來,我在等你。”
伏唯瞬間瞪大眼睛,并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不是傀熙留下的言語。
“如你所見,有人故意利用這些骸骨留下言語。”阿那的聲音有些低沉,“他似乎篤定我們會去霸靈殿這個地方。”
面對未知的危險,阿那自然也沒有藏著掖著的理由了,能幫伏唯打贏對手的手段都要上,否則他們都得小命交代在這里。
當然,他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個留下言語的人就是引他們進來這里的劫燼無疑。可是,劫燼是如何知道阿那能夠聽到骸骨留下聲音的?
阿那似乎看清了他的心思,“我其實沒打算瞞你,因為我覺得你很快就能自己「看見」。”
話音剛落,一顆血色的月牙狀石頭慢慢懸浮進伏唯的視野里,他認得這是劫燼口中所謂血魂玉的東西。當它亮起時,伏唯透過它看到了不遠處的空中出現了一扇門。
“你說的對,我看見了。”
……
在昏暗的光色下,樹木扭曲如垂死的巨人,枝干漆黑,樹皮上布滿血管般的暗紅紋路。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濕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黏稠的毒霧。
白晨不停地喘著氣,已經過了不知幾個回合了。雖然談不上占上風,但至少還算是有來有回。
他內心開始暗自慶幸這片詭異森林的法力壓制了,若非如此,他絕無可能能夠在哀河等人的圍攻下支撐這么久。
哀河應當是大魔實力,其他的三名手下應當是魔侍。但在此間法力壓制之下,他們竟然只能以魔族的強橫身體天賦進行戰斗,而無法使用法力。就連法寶似乎也被劫燼剝奪了,完全依靠自己的利爪進行對抗。
白晨雖然也沒好到哪里去,也是只能憑借一身武學進行周旋,但畢竟魔劍在手,逼得哀河等人不得不忌憚,所以一時間還算是落入均勢。
不過在一段時間的戰斗后,哀河等人逐漸停止了圍攻,而是開始伺機而動。
此時他們已經把白晨逼到了森林的林木之間,借助林木的遮掩,完全有機會發動出其不意的攻擊。
哀河站在林間空地的另一端,赤紅的毛發在幽暗的光線下如燃燒的余燼。他身后站著三名手下——霜鈴手持雙刺,身形如鬼魅;鐵骨肌肉虬結,拳鋒裹著鐵甲;影梭則隱匿在樹影之中,伺機而動。
白晨單手持劍,另一只手緊緊抱著昏迷的眠心。少女的身體輕得可怕,仿佛隨時會消散。
“真是感人。“哀河譏諷地笑了,“你這是在上演什么悲情戲碼?老老實實作為我的靈魂養料,才是你們的終點。“
白晨緩緩抬起劍鋒。
下一息,鐵骨率先沖來!
鐵骨的拳頭裹挾著勁風砸向白晨面門,這一擊足以轟碎巖石。白晨側身閃避,劍鋒斜撩,但鐵骨竟不躲不閃,任由劍刃劃過他的鐵甲,火星迸濺!
“砰!“
鐵骨的重拳擦過白晨肩膀,劇痛瞬間蔓延。白晨咬牙后退,同時劍鋒一轉,直刺鐵骨咽喉——可霜鈴的刺刃已從側面襲來!
“鏘!“
白晨勉強格擋,卻被震得虎口發麻。霜鈴的攻勢如毒蛇,刺刃每一次突襲都瞄準眠心!
“你護不住她的。“霜鈴冷笑。
白晨眼中寒光一閃,突然旋身,魔劍劃出一道弧光,逼退霜鈴。可就在這時——
影梭從背后襲來!
影梭的短刀無聲無息地刺向白晨后心!
千鈞一發之際,白晨猛地側身,刀鋒擦著他的肋骨劃過,帶出一線血痕。他反手一劍,逼退影梭,但哀河已經動了。
哀河的速度快得驚人,赤紅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近,一爪掏向白晨心口!
“砰!“
白晨橫劍格擋,卻被哀河的蠻力震退數步,腳下泥土翻飛。
哀河獰笑:“你以為自己能贏?“
白晨沒有回答,只是調整呼吸,眼神愈發冰冷。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論體力,他不可能能勝過魔族,哪怕對方只是殘魂。
就在哀河再次撲來的瞬間,白晨手臂忽然發亮。
“唰!“的一聲,一雙漆黑的魔翼驟然在他身后展開!
這對翅膀正是不久前從秘藏中所獲得,借助他右臂的空間納器瞬間發動,堪稱出其不意!
哀河瞳孔一縮,但已來不及收勢。
“噗嗤!“
魔翼如刀輪般橫掃,哀河的胸口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啊——!“哀河暴退。
遠處圍觀這一切的劫燼眼前一亮。原來他就疑惑白晨的魔劍從何而來,在法力壓制的詭異森林內,除了他,任何法力的使用都是被禁止的,包括尋常的空間納器的使用。但白晨的空間納器顯然不在此列。
這是一個白晨自己都不知緣由的情況,但在他第二次使用空間納器取出魔翼瞬間,劫燼一下子就認出了。
“原來是老師的無空界,記得當初是落在了一個叫做勾玉的小子手里……有趣,我沒看錯,你和眠心一樣,與老師都是有緣的。”
如果說空間納器「無空界」落在白晨手里只是讓他感到意外,接下來白晨所施展的戰斗則是令他感到驚訝了。
此刻霜鈴和鐵骨正圍攻而上,白晨的魔翼猛然振翅,掀起狂風,鐵翼如刀刃般旋轉,逼得二人連連后退。
影梭想從死角偷襲,可白晨早已察覺,魔翼一收一展,翼刃如鞭,狠狠抽在影梭身上,將他擊飛數丈!
在得到魔翼還沒有過多磨合的情況下,竟然用得如此熟練,把劫燼的眼睛都看大了。
當然這對白晨來說雖然有天才的一面,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磨合這樣的說法。以前他就用過百寶的魔翼的來練習,只是相較于現在得到的這對魔翼,百寶的那對魔翼并不善于戰斗,所以在試了幾次后就沒有把它作為常規武器。
這次之所以這樣用,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也沒其他法子了。
哀河捂住傷口,眼中終于浮現一絲驚怒:“你竟還有這種手段……“
白晨沒有廢話,魔翼一振,整個人如黑色閃電般沖向哀河!
哀河怒吼著迎上,赤紅毛發根根豎起,雙臂肌肉暴漲,竟是要以純粹的肉身力量硬撼白晨的魔翼!
“轟!“
兩人碰撞的瞬間,氣浪炸開,周圍的樹木被震得簌簌發抖。
哀河的爪子撕向白晨咽喉,而白晨的魔翼如刀鋒般絞向哀河的脖頸——
“噗!“
鮮血飛濺。
哀河的喉嚨被翼刃割開,而他的爪子,終究差了半寸。
“你……輸了……“哀河跪倒在地,鮮血從指縫間涌出。
白晨緩緩收翼,冷冷看著他:“你早該死了。“
“啪啪。“遠處響起了鼓掌聲,來自劫燼。
隨著掌聲,地上的霜鈴、鐵骨和影梭三人消散,只剩下哀河倒在地上,變成了真實的尸體。
“你過關了。”
從白晨身上,那枚作為進入秘境鑰匙的青銅瓦當脫離出來,漂浮在白晨眼前,并很快燒蝕成一塊紅色的石頭。
魔將試煉的憑證——血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