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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小木的禮物

  • 鎮墓獸4:鮫人淚
  • 蔡駿
  • 5485字
  • 2019-12-03 14:36:15

民國十年,1921年,農歷五月初五,端午節。

白鹿原,唐朝魔方大墓,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之地宮,金井之下。

小木來了。

從天而降的盜墓村首領,立志要成為盜墓王的男人,他的面色慘白,額頭滴著冷汗,盯著秦北洋鼓鼓囊囊的胸口。

秦北洋才意識到自己光著上身:“喂,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金井底下的漢子……”

話音未落,小木的面色一變——阿幽已悄然繞到背后,匕首抵住他的咽喉,眼看就要割斷氣管。

“等一等?!?

秦北洋叫停了阿幽殺人的動作。十二年前,天津德租界的滅門夜,就是這款象牙柄的匕首,殺死了他的養父母。如今阿幽手中的匕首,象牙柄上鑲嵌的螺鈿圖案,并非“彗星襲月”,也不是“白虹貫日”,而是一只老鷹,猛撲到一座帝王宮殿之上。

阿幽露出刀柄上的螺鈿全貌——反射海貝金屬光澤的宮殿圖案,具有先秦古樸蒼涼的風格,猶如秦始皇之前的咸陽宮殿。

十二年前,留在滅門案現場的兇器,那把沾著養母鮮血的匕首,鑲嵌著“彗星襲月”的螺鈿圖案;后來他也多次見過“白虹貫日”螺鈿的匕首,但阿幽手中的“倉鷹擊于殿上”卻是頭一回見著。

唯有刺客們的主人才能使用這把匕首。

“先讓小木把話說完,再殺他也不遲?!?

阿幽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松,九色已用鹿角頂著小木的后背。

“我說!我說!”小木這才喘了口大氣,白嫩的皮膚忽又發紅,“北洋,我今日到此,絕無惡意。我不是來盜墓的。我指天發誓,只有我一個,絕無任何幫手。”

“去年冬天,人們都說你是在羅布泊的樓蘭鬼城,唯獨我相信你還活著?!?

“是……”吃過徐福的長生不老之藥的小木,剛想說自己是不死的,又強行咽了回去,“我在鬼城里被鎖了三個月,幸好那條蜃龍鎮墓獸一直沒醒,我依靠吃死尸活了下來?!?

當然,這是小木的謊言——他無須吃任何東西,甚至不需要喝水,通過極大地降低新陳代謝的方式,如同動物冬眠一般長期存活。

春天,一場沙塵暴襲擊了羅布泊,吹開湖底部的鹽殼,反而給了小木一線生機。他逃出地下世界,沿著荒漠向東走了數十天,終于來到敦煌綠洲。

小木一路東行,幾乎是踩著秦北洋的腳印,穿過河西走廊與黃土高原,進入關中平原,直到這西安城外的白鹿原。

他沒敢再回盜墓村,盡管夜深人靜,還會想念海女,包括那兩個孩子。去年離開洛陽,還帶著十二個年輕后生,如今全軍覆沒,死在羅布泊的樓蘭鬼城,如何交代?除非再干一票大的,換得足夠多的金銀財寶,給那些孩子的爹娘以補償,這才是盜墓村歷經千年還能維持下去的老規矩,否則不但要散伙兒,人家還得跟他同歸于盡呢。

回到唐朝小皇子的大墓前,小木看到了秦北洋與九色。

他在白鹿原廢棄的農舍里耐心地等了數日,直到端午節的烈日下,光著膀子的秦北洋身邊多了一個小姑娘——阿幽。

當秦北洋與阿幽找到那株歪脖子老槐樹,掘開墓道口,小木便不費吹灰之力,尾隨在他們的身后而入。

他沒再看到過秦北洋與阿幽的蹤跡,也沒遭遇變化無窮的迷宮,更沒碰到那么多岔路口與墓室門,而是徑直穿過綿長的墓道,輕松打開唐朝小皇子的地宮,就跟四年前帶領軍閥挖墓一樣。

在這件事上,小木沒有對秦北洋撒謊。

當秦北洋與阿幽還在魔方大墓的方塊格子里兜兜轉轉,險些被千軍萬馬的鎮墓獸吃掉時,小木早已闖入了魔方的核心。

但他不敢接近金井,盜墓的經驗告訴他——金井中通常有鎮墓之寶,但也會有強大的氣息,可能會置人于死地。

終于,秦北洋和阿幽來了。

小木悄然躲在地宮深處的角落,惶恐不安,心驚膽戰。但自從他吃過徐福的仙丹,呼吸方式就跟別人不同,可以長時間閉氣,死人般無聲無息,甚至連體溫和脈搏都沒了,經常半夜把海女嚇得尖叫,以為男人一命歸西了。

沒想到秦北洋、阿幽、九色竟被氣流吸入金井,小木猶豫半天,是就此逃命了之,還是落井下石,干脆把金井用填土或石頭封閉起來?

但他選擇下井救人。

小木不知為何如此選擇。秦北洋厭惡他,阿幽恨他,九色干脆想要燒死他。

但他明白,普天之下,唯有秦北洋,才能找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因為他的臉。

按照盜墓賊的習慣,小木在腰上纏繞繩索,連接地宮中的釘子,便把心一橫,眼睛一閉,縱身墜下金井……

魔方大墓的金井下,阿幽盯著小木的眼睛問:“你變成了什么?”

秦北洋和阿幽墜入金井,變成翩翩共舞的朱鹮,那么小木會變成什么?盜墓賊嘛,也許是鉆地洞的老鼠或兔子,也許是吃腐尸的禿鷲。

“我……我變成了一個唐朝的盜墓賊,挖開了白鹿原上漢文帝的霸陵……但我又墜入漢文帝黃腸題湊棺槨底下的金井,結果就落到了這里。”

小木還對剛才的盜墓歷險意猶未盡。但他拽了拽腰間的繩子,不僅連接地宮與地下,還連接時間的兩端。

或者說,生與死的兩端。

阿幽看出了端倪:“你還能回去?”

“俺得試一試。”

“讓我們先走?!?

刺客的匕首繼續頂在他的脖子上。

“這是一樁買賣嗎?”

小木神色一變,但他不會用“交易”這個詞。

“是,用你的命來買。”

“成交。”

其實,小木冒著極大風險,就算能逃出去,但繩子力量有限,必須一個一個爬,誰要是落在最后一個,就可能被人割斷繩子,永遠困在歷史的廢墟中。盜墓賊之間的內訌多由此而來。

阿幽拽了拽繩索:“足夠牢嗎?”

“我們用的救命索,不僅能吊住兩三條漢子,還能裝運大筆金銀財寶?!?

“好,九色先上。”

十八歲的姑娘,頗具領袖風范,瞬間已做了計劃。

小鎮墓獸九色,既是獵犬又是小鹿,此時變成爬樹的大貓,四個爪子攥緊繩索,晃晃悠悠,扶搖直上,看起來驚心動魄,實則穩穩當當。

然后是秦北洋,他光著膀子,脖頸背后,一對赤色鹿角形胎記,耀眼奪目。他往手掌心擦兩口唾沫,咬緊唐刀,如猴子般爬繩而上。

眼看九色消失了,也許逃出了金井洞口,也許到了另一個次元,鬼知道。

阿幽收了匕首,輕盈地跳上繩索,仿佛敦煌壁畫中的仙女。

最后才輪到小木。盜墓賊嘛,本身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職業,聽天由命矣……

九色第一個鉆出金井,沒再經歷時間旅行,便回到唐朝小皇子的地宮。

接著是秦北洋,原以為還會做一回朱鹮或仙鶴,卻什么都沒發生,像只老鼠一樣爬出金井。

他守在熱流滾滾的洞口,拽出阿幽纖細的胳膊。她一上來就拔出匕首,準備切斷繩索,讓小木墜入時間之井。

秦北洋卻阻止了她:“妹妹!君子一諾千金?!?

“我又不是君子,你們的孔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聽到“你們的孔夫子”,秦北洋啞然失笑:“我可不覺得女子難養。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若不是小木從天而降,我倆還被困在金井之下呢,留他一條活路吧?!?

“留他活路,我們早晚會死在他身上?!?

“可要是殺了小木,我們又如何逃出這座大墓?九色能帶我們入地宮,未必能帶我們出地宮。而這座魔方大墓,在我看來,普天之下,唯有小木能夠來去自由?!?

“哥哥,你可提醒我了,這小子還沒有利用完呢!”

于是,阿幽收起匕首,將小木一并拽了上來。

小盜墓賊趴在地上喘氣,慶幸活在人世,撿起地上的洛陽鏟。這工具形制奇特,秦北洋牢牢記在心中——這非但是盜墓的好家伙,也將是未來考古隊的好幫手。

阿幽將他拎起來說:“我們走!”

果不其然,小木在前頭開道,再也沒有遇到過岔路口,也沒碰到各種神秘的密室,變幻無窮的魔方成了一條直線,經過小孩遺骸般的罔象尸體,終于回到墓道口。

農歷五月初五,他們九死一生,鉆出白鹿原唐朝大墓,已然晝夜交替,新月高懸。

四蹄踏雪的汗血寶馬幽神,還有阿幽騎來的白馬,正在歪脖子古槐樹旁,等候各自主人呢。

小鎮墓獸再度變身,化作幼麒麟鎮墓獸,正要吐出琉璃火球,小木嚇得跪倒在地,向秦北洋與阿幽磕頭求饒。

小木已看穿了北洋的心思,知道他內心善良,骨子里厭惡殺戮。如果真要處死小木,四年前的東海達摩山上,他早就沒命了。

但阿幽不同,別看只是個十八歲姑娘,但作為刺客們的主人,可真是殺人不眨眼呢。小木暗暗猜測,這個貌似弱不禁風的女孩,必然從小親歷過無數的死亡與磨難。

“阿幽姑娘,當初在達摩山海島,我將你們關入地下,實屬不得已而為之。你們千里迢迢上島,來者不善,我如果再次落到你們手里,要么小命不保,要么生不如死。小木雖是賤命一條,螻蟻般的盜墓賊,卻也不想一輩子只被他人擺布命運?!毙∧居朱`機一動,“海女跟我說過,那個陷阱連著海岸,不會把人困死,總有機會逃脫。我并沒想把你們置于死地。”

“馬后炮?!卑⒂倪笆渍f,“我為何要信你的話?”

“北洋、阿幽,你們終有派得上我的用場。現在若是殺了我,以后將會追悔莫及。”

躊躇再三,阿幽讓步了,收回匕首,躲在秦北洋寬闊的肩膀背后,月光照亮他光滑的胸大肌,和田玉墜子仿佛滴著鮮血。

小木咽了口唾沫,再度跪拜磕頭:“謝二位不殺之恩!”

他背起洛陽鏟,低頭鉆入白鹿原的黑夜,如同夜行的黃鼠狼……

“也許,他才是注定要成為盜墓王的男人?”

站在唐朝小皇子大墓前,秦北洋喃喃自語,思量自己是否有些婦人之仁,是否在縱虎歸山,是否會有農夫與蛇的下場。

阿幽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趁著秦北洋低頭分心,伸手從他的背后抽出十字弓,對準小木的背影扣下扳機,射出一支強勁有力的鋼箭。

“別……”

秦北洋的阻攔晚了半拍,鋼箭已穿破白鹿原的黑夜,呼嘯著穿破小木的背影。

月光下,五十步外,只見他悶哼一聲倒下。

“阿幽妹妹!你怎的做了背信棄義、暗箭傷人之事?”

“哥哥……”阿幽苦笑著搖頭,將獨眼金字塔的十字弓還給秦北洋,“你啊,真是個一根筋的工匠,太迂腐了?!?

“唉……”

秦北洋飛快地沖到小木身邊。意外的是,鋼箭并未射穿他的后背,而是插在他的大腿上,但也有鮮血噴出。

將要成為盜墓王的男人還活著,咬著牙關劇烈喘息——徐福的長生不老之藥,并不能保證不受傷,更不能避免血光之災。

“阿幽妹妹,你是故意的?”

秦北洋回頭盯著月光下的阿幽,眼前的少女是刺客們的主人,這一箭絕不可能射偏。

“是的,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殺死小木,但也不能放他走?!?

“你到底要怎樣?”

阿幽淡淡一笑,一腳踩著小木正在蠕動的后背:“我突然發現,他是老天爺恩賜給我的一件禮物?!?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在小木的掙扎和尖叫聲中,捏著他的鼻子強行灌進去。

少頃片刻,小木老老實實地昏死過去。

秦北洋摸了摸他的呼吸脈搏,阿幽低聲道:“別擔心,他死不了。這家伙,幾次三番從我們手中溜了。唯有如此,才能確保他不逃跑?!?

借著九色吐出的琉璃火球照明,阿幽撕開小木的褲子,干脆利落地拔出鋼箭。十八歲的姑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動作熟練地給小木清理傷口和黑血,用小鑷子夾除布匹碎屑,細心地上了金創藥,又用繃帶牢牢包扎。她從附近被掘開的墳墓里,找到兩塊完整而堅固的棺材板,做成夾板固定在小木的大腿兩側……西醫外科大夫也不過如此。

這一箭,雖然傷到小木的大腿骨頭,但只要養傷得當,就不會落下殘疾變成瘸子。

“哥哥,幫個忙吧。”

在阿幽的請求下,秦北洋發揮工匠手藝,做了一副簡易的擔架床,又將小木平躺著捆綁在擔架上,那條受傷的腿,始終處于伸直狀態。

然后,他們再將小木與擔架捆在白馬身體的一側,確保傷腿不受顛簸影響。

忙活半天,阿幽拍了拍白馬的鞍韉,噓出一口長氣:“哥哥,我跟你一樣明白——小木這個殺千刀的家伙,正是白鹿原魔方大墓的鑰匙。”

“曾經埋葬在白鹿原的唐朝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則是打開武則天的乾陵的鑰匙。那么打開李隆麒陵的鑰匙又是誰?”

阿幽直勾勾地盯著秦北洋的眼睛,看得他羞澀地低頭:“我?我是鑰匙中的鑰匙?”

“嗯,除了你,還有小木?!彼谇乇毖笊磉吚@了一圈,“小木不能死,否則,這個鑰匙就斷了,必須留著他的命,將來為我們開門?!?

“哪扇門?”

“金井之下,封印之門。”

月光下,阿幽干脆利落地回答,想來她的小腦袋里,還有更多秦北洋所不知道的秘密。

塬上地勢頗高,盛夏時節,夜涼如水。

九色識相地為主人銜來一件坎肩,還有唐刀的皮鞘,刀又能插在背后了。布條裹住刀柄,猶如背著一把破傘,不顯山,不露水。

載著昏迷的小木,白馬與烏黑的汗血寶馬并轡而行,秦北洋與阿幽各自牽馬。九色走在他倆后頭,不想打擾這對男女夜行的好興致,著實是頭通達人情的好獸。

雖是子夜,秦北洋眼前卻分外清晰,無論是遠方終南山的剪影,還是白鹿原上的座座墳冢。而黑夜里貓頭鷹的叫喚,野兔在地洞里的交配,甚至風吹落一片樹葉,都在耳朵里一清二楚。

難道是地宮金井下,五芒星封印的緣故?那道電流,貫穿全身每根經絡、每個穴位和毛孔,讓五感得到了提高,不僅是視覺和聽覺,還有嗅覺、味覺,以及觸覺。

就像鷹的眼睛,狼的耳朵,犬的鼻子,蜥蜴的舌頭,青蛙的皮膚。

秦北洋還有某種神秘的預感——阿幽即將帶他去另一個世界。

按照洋人的說法就是第六感。

天明時分,經過西安南郊的田野,來到另一座黃土塬——少陵塬。

“哥哥,此塬上有杜公祠?!?

一路訪古探幽,秦北洋勒馬道:“杜甫的祠堂?因而人稱杜少陵?”

阿幽指著杜公祠后山兩座土包:“那是唐朝古墓,一座是袁天罡墓,一座是李淳風墓?!?

“袁天罡與李淳風的墓?”秦北洋下馬查看,“怪不得,唐朝小皇子的魔方大墓之下,還有李淳風所留封印。”

阿幽走到袁天罡的墳冢前,只見地上有塊石碑,上書三個字“陰陽冢”。

另一座破敗的古墓,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盜洞,則是李淳風墓了。

“傳說,李淳風曾經預言,自己的墓必將被盜,而袁天罡之墓則可保萬年?!?

下了少陵塬,緊挨著巍峨蒼翠的秦嶺北麓西行。雖然馬上還馱著一個盜墓賊,阿幽的興致卻越發高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摘下面紗,唱起古老的兒歌與民歌。

其中一首,阿幽竟用江南的吳儂軟語歌唱,聽得秦北洋直起雞皮疙瘩——

豌豆花開花蕊紅,天朝哥哥一去影無蹤。我黃昏守到日頭上,我三春守到臘月中。只見雁兒往南飛,不見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開花蕊紅,天朝哥哥一去影無蹤。我做新衣留他穿,我砌新屋等他用。只見雁兒往南飛,不見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開花蕊紅,天朝哥哥一去影無蹤。娘娘哭得頭發白,妹妹哭得眼兒紅。只見雁兒往南飛,不見哥哥回家中!

豌豆花開花蕊紅,豌豆結莢好留種。來年種下子豌豆,花兒開得更加紅。天朝哥哥四個字,永遠記在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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