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飛機緩緩降落在首都K城，一部車帶我們向海邊駛去。不到半個鐘頭的路程，兩邊全是荒草與沙灘，好像鄉間自駕游一樣。初來乍到，我都不敢想，這里是號稱黃金之國的首都。

同行的人員問起老板來：“這種地方，賣高檔公寓能行么？”

老板笑了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內地人都精了，不好掙錢，這兒錢多人又傻，憑什么不掙他們的？而且這項目還只是小試牛刀，是我們全球化的首站。”他翹著腿，兩手撐住椅背，顯得頗有氣勢。

我瞟了眼駕駛員的面色。

2009年，我以翻譯的身份，陪一家地產集團的老總來到這里。他已經得到K城郊外的高檔公寓的項目，已購得土地，隨時可以開工。K城，會是我未來四年拼搏的地方。

我們很快來到辦公地，這里是K城的3區，寸土寸金的地段，很多使館都建在這里。公司在此租了套獨棟別墅，上下四層，走到海邊只要三分鐘，聽說以前是某個小國的使館。下了班，我們都愛去海灘漫步，抓些貝殼小魚什么的。

負責租車跟辦公場所的是另一個股東，名叫錢龍，他很早就移民到這里，在K城開了間整形醫院，路子很多，這個房地產項目便是由他推薦給老總的，老總答應分他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僅是回報，還得他來疏通關節。

老總承諾，這個項目做成了，除去底薪和績效，還會另外贈送一棟別墅，就位于本項目中，不僅如此，未來公司在全球的項目，都讓我參與。這預示著我的身份瞬間從打工仔，一躍進入管理層。

站在別墅四樓的落地窗前，面前是陽光和海洋。每逢此刻，我都感到K城是造夢地，只要抓住機會，一切美好都不遙遠。

該項目受黃金國重點扶持，相關資料要上報外投處，與其簽署一份合同，相關材料免稅，免三年稅。約好在兩周后簽署合同，一簽好就動工。

二周不到，K城的上流圈都聽說我們的大名。總統侄女來參觀公司，部長請參與晚宴，總長邀請參觀他的豪宅，有明星來為項目代言，銀行合作貸款，承包商提供材料。每日都忙到深更半夜，其中一個不請而來的貴客，給我的印象很深。

他名叫林紹，是個老板。四十左右，個子高大，眉毛濃密，發絲稀疏，即便頂著四十度高溫，也是西裝革履，西服材質很好，上面沒有半點皺褶。

“諸位不遠萬里而來，辛苦啊。”林紹說得很慢，鏗鏘有力，跟領導發言一樣。

林紹是做圖書出版起家的，據說身家上億，情人眾多。這幾年電子書風生水起，本行的利潤愈來愈薄，他干脆轉行。他本來也想搞房地產，在做調研的時候，請老總吃飯，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也熟絡起來。之后由中間人推薦，他也獲得本國的一個項目。

本國盛產海鮮，本地人不會利用，導致資源浪費，林紹獲得的項目，就是在K城辦一家加工廠，將本地人不吃的海鮮等，做成罐頭出口。本小利大，項目很不錯。

他請客去K城最好的中華料理“雅頌”吃飯，一入座，林紹都不拿菜單，直接喊老板來，叮囑飯店將店內的招牌菜肴都端上來。過去我聽說過這種笑話，有錢人點菜不看菜單，這次是親眼所見。

席中，林紹贊嘆本國遍地都是黃金，好項目多如牛毛，是名副其實的黃金之國。他的加工廠還在修建中，規模非常大，嘴上還埋怨本地公司效率低下，技術粗糙。林紹舉杯：“早曉得你們會過來，我就不找本地的公司，往后工程就交到你們手上。”

簽約當日，本國的各個部門都到了。簽完字，外投部長將我拉至旁邊，輕聲問：“你們的地是買來的么？”我聽了吃驚不已，這么大一片地，當然要出錢買了，莫非還能白送？他聽后沒吱聲，臉色古怪。

返回辦公室，心中疑竇叢生。到公司前，這塊土就買下了，契約是老總與錢龍倆與甲方簽署的，老總沒讓我看過，我就問他：“公司買地契約要不要我去復印下，跟今天的一同入檔？”

老總叫我去找找看，他忘了放哪兒了。

我在某種塞滿辦公用品的抽屜中找到了契約。上面是英文版的，沒有翻譯件，老總看不明白，估計也沒看過。上邊白紙黑字寫著，該地位于K城西郊，買地款分作三期支付，首期已付完，剩余二期，應當在六個月及十二個月后付完。附有一項：“若后二期未按期付完款項，甲方有權收回該地塊。”

我認為這一條不合理，就和老總提了。

他神秘地笑了笑：“我做生意那么多年，做到今天這種程度，靠的是什么？就是兩個字，誠信，談生意前先交朋友，至于契約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這么多達官顯貴都是我朋友，還怕什么呢？”

施工如火如涂地開展，公司帶了各種技工一百多人，連廚師也是國內招來的，幾天時間不到，指揮部與工棚就搭起來了，附近的荒地也利用起來，種上蔬菜，工地變成了CHINATOWN。

2009年8月，六個月時間，十五棟高層公寓拔地而起，三十棟海景別墅主體完成，只余下裝飾項目。這種高效率，讓本地人開了眼界。正在項目有條不紊地進行，眾人都認為能提前峻工時，一個突發情況，擾亂了工期。

K城夏季炎熱，工地臨近一條河，蚊子很多，有工人被蚊子咬后，連續高燒，甚至陷入昏迷。送醫院才知道這是熱帶普遍發生的熱病，還沒有藥能治療，只有憑自身免疫抵抗。該病自發生到痊愈，約摸要十天，這十天中，病人每天都得打點滴及受照顧，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雖說用了不少法子來預防，工人還是接連病倒，幾無幸運者。

老總著急上火，為了照料病人，也搬去工棚住。到九月份，工人才慢慢康復，工程又如期進行。

除去本職的工作外，我的主要工作是去申請批文，及辦相關進出口手續。這里辦事的效率低下，手續繁雜，我天天都要跑相關部門。公司為此購了部二手車給我，這車沒什么大毛病，但小毛病奇多。K城9區有許多修理廠，我常去那邊修車。

有次修車，見到一間汽車賣場開張，一共三層，全是落地窗，門前擺放一部限量版超跑，修車的師傅說，這店是本國人所開，主要售賣豪華車與相關配件。

我有些好奇，就進去逛了逛，一進門便是配件區，都是國產品牌。里邊的空間非常大，一層都有數千平方，各式豪車擺放其中，當地罕見。有位身著深藍工服的青年走過來，看著像是國人。他個子瘦高，才二十多歲，國字臉，膚色很白，似乎少見陽光。我用漢語打招呼，他很驚訝，：“這兒也能碰上老鄉啊。”我回道：“我肯定才來，這里國人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