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路順著或許是魔力的“直覺”的換位想了想,發現,她并不難想象到英當初經歷的可能真相:
“首先,你一定是能被允許、也有資源可以支持你能夠順著自己的喜好去感覺、去認識、去學習、去了解所有你有興趣、你想知道的一切。
“而且,你身邊的成人們還并不畏懼跟你談論任何你想知道、你會好奇的事情。——直到……你突然有天開始明白了像自己那樣的存在,就是‘活著’的狀態!
“但是,你的這種明白卻還沒能清晰到能夠讓你用你所掌握的語言來準確的表達。但還是讓你開始就像是一種本能一般的莫名的在意起有關‘生死’的事情來。
“我猜,曾經在你周圍的那些成人,應該多是有著體面的工作的吧?——因為能有資源能讓他們最終做到并持續維持著那樣的修養程度的——像這樣的條件,通常也足夠讓他們能夠獲得相較‘體面’的工作。
“然而,即便是處在這樣的階層……他們會那樣回避你,就說明了,在他們中,應該沒有能夠真的想明白了自己像這樣的持續一生的工作著,究竟是在為了維持一貫的生活品質呢,還是在活著?
“就是因為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才會當你問他們‘人為什么要活著’時,他們的修養雖然讓他們懂得不能輕率的用‘活著就是本能,就是理所當然的事’——類似這樣的話來敷衍、搪塞于你,但是他們又確實沒法給你他們自己清楚并且虔誠相信著的什么答案。
“所以,他們才會選擇回避。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詢問并不能逼迫他們去正視他們從沒想清楚的這個問題,而只是逼得他們為了能不直面這個問題,就只能選擇刻意回避始終對這問題懷有好奇的你。”
其實,齊路能這么快的就想到這些可能,不僅是因為她有著和英相似的魔力內核,讓她能夠輕易的通過‘魔會’網絡給予的及時的信息支持、而得以輕易換位去想到英當初的可能所想。——這對如今的齊路而言,并不困難。(哪怕她自己對此還全無覺察,還以為是全憑了她以為的“本能直覺”。)
除此之外,還因為,就算撇開魔力不談,就她個人而言,盡管觸發齊路會去在意類似的思考的原因或許與曾經的英并不相同,但她想要知道的那個本質的真相,卻是和英當初想要知道的是相同的。
那么,待剝開了表象后她們會去思考的那個本質,越是接近于那個本源的真實,她們就自然會變得越加的相似。
這就使得,英曾經想過的,齊路也多半會想到,想過。
“看來,類似的問題,你也想過呢。”英心領神會的明白了齊路原來也有過類似的思考,才會如此的懂她。——是不是真懂,真正經歷過的人,輕易就能感覺得出。
“嗯,”齊路坦蕩地點了點頭,面對英,她覺得就是在面對她自己。那她當然敢于把最真實的自己展露于英的面前。——不管那樣完整的自己在齊路所理解的“正常”看來,會有多么的離譜,甚至瘋癲。
但齊路就是直覺的相信,讓英看到那樣的她,英是能懂她的。就像她越來越覺得英就是她自己一樣。
也是因為這樣的仿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就像看到了一個鏡像的自己的感覺,才讓齊路愿意、也想要告訴英一段關于她自己的真實經歷。
齊路告訴英:
“雖然,我們想要知道的那個核心的真實,越往深處挖去就越是相像……但當初觸發我們各自會去在意的那個最初的源頭,卻是截然不同的。
“我跟你不同,我的遭遇可沒你那么幸運。身邊別說幾乎都是尊重自己的大人了,就連至少不會對我動手的——光就這點要求,不管是我爸還是學校的老師,都沒有能做得到的。
“你應該也覺察到了,我們剛開始遇見的時候,我對你可是充滿攻擊性的。但那樣的攻擊式交流,雖然也有我當時還在氣頭上的緣故……但其實,那樣的交流方式,在遇到你之前,在就剛才的這段時間里我跟你學著用你這樣的方式來交流之前,‘攻擊式交流’一直就是我懂得的唯一的交流方式。
“這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我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
“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學校,你若不夠兇,別人就會欺負你欺負得很狠;而你足夠兇呢,別人如果打不過你,那就不會輕易來惹你;但如果打得過你……最壞的結果,至少也不會比一味的忍氣吞聲會被欺負得要慘。怎樣都會有那種從來不敢攻擊別人的‘受氣包’給你墊底。
“當然,如果有老師在的話,那么在你足夠兇的基礎上,你還得成績夠好,也懂得對老師唯命是從的。那么,你在班上同學面前,就基本能橫著走了。
“不過,回到家嘛……反正,不管我兇不兇的,我爸從來就看我不順眼,而且還常常強詞奪理的只為了能夠打我,他就能隨便拿任何他看不順眼的事來當作理由。
“而這其中,我爸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成績。除非我門門都考一百,不然就算考‘第一’,他也有理由打我。
“我從小就被我爸恐嚇,如果不會讀書,那等小學畢業后就別讀了!——而且,他還很喜歡邊打我邊這么恐嚇我。
“可是,誰又敢相信——其實我每次都能看得很清楚:每一次,當我爸那樣面目猙獰的眼神嗜血地打我的時候,他的渾身其實都在享受著一種虐打我的快感。那時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個活生生的被魔鬼完全掌控了心智的行尸走肉。
“每當這樣的時候,比起被他打,被他恐嚇著不能讀書,他那樣的丑陋模樣才最讓我的心有被觸動的感覺。
“我真的很難想象:到底得充滿了怎樣的欲望,才能被心底的那個欲望給一點點的侵蝕成這副模樣?到底他是用了什么交換了那些欲望的階段性滿足,才讓他一點點地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
“我說這話,若是讓別人聽了,多半會當我是神經病……不過,我相信你能懂: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每當我爸變成那樣丑陋的模樣的時候,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我爸,而是他的心魔、他的痛苦。
“他那副猙獰丑陋的已經明顯病態化的魔鬼的模樣,應該就是他從沒被人——包括他自己——看見、承認的、是他曾經受到的傷害和他一直還在承受著的痛苦。
“他看不見它們,但它們卻又需要被看到。于是,它們就拐著彎的讓他一次次的遇見它們。
“可是問題在于,哪怕它們都表現得那么明顯了,連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可我爸卻還是看不見它們。而我,就成了它們的替罪羊。
“似乎,對我爸而言,比起讓他承認了——是他自己在惹他,是他心底里的那些始終沒有被他和他希望能夠看到那些的人看到的他的委屈、憤怒、恐懼、傷痛——是這些在不停的招惹著他,——似乎,比起承認這個真實來,選擇相信是我在不停地招惹他、惹怒他的,會更容易讓他接受。甚至,是他希望的……
“在這件事上,這些年來,我已抗爭過無數次了。再遲鈍的,如今我也該想明白了:除非是我爸自己愿意承認,否則,無論我說得多直接、反抗得多劇烈,都是無濟于事的;反而的,只會隨著我反抗的激烈程度而加倍的遭受到我爸對我的暴力報復。
“另外,也是我的身體年齡長到了這個社會認為‘應該去做什么’的年齡段了。
“自從上了小學之后,撇開我一直就看在眼里卻沒法改變的我爸這樣的真實不談,如今的我,又得在我爸之外的還要特別在意關于我‘學習’的事情。
“老實講,現在每次被我爸那樣恐嚇了之后,我多少還是會有些擔心自己或許真會沒書可讀。
“倒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讀書,而是在我生活的那個環境中,除了學習,我就再沒接觸過其他。我的父母也禁止我接觸任何與考試無關的東西。
“再加上,我生活的這個小鎮的整個大環境,又都是支持我父母那邊的。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這些所需要的所有的資源,都是被這整個大環境默認‘規定’了的,是只能由我的父母牢牢掌控著的。
“像這樣的不支持也不給機會讓我能嘗試其他的選擇的明顯對我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并不友好的大環境,——對我,可以說是強制剝奪了我的其他選擇;但對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爸,那就是默許的支持。
“你知道是支持到什么程度了嗎?——在這個小鎮里,力量上占絕對優勢的父親,是可以隨心情的虐打自己的孩子的。旁人就算看到了,也只會無視、不插手——只要不把孩子打死,誰都不會過問。
“但孩子呢,不管自己是否愿意,上學、考高分、從小到大自己生活的一切都得圍著父母——尤其是‘一家之主’的父親的意志打轉,就是每個‘孩子’理所當然的本分。
“如果做不到,那不僅是要被打,還會被身邊所有的人指指點點。說你‘不乖’。
“大人如果不喜歡你,有的會當面把自己對你的看法認定為就是真實的你,有的則會表面一套、背后在家里又是另外一套的說辭。
“然后,他們的孩子為了討好自己的父母,就會學著父母的態度的也同樣這樣對你;還會把他們聽到的他們父母在家里說的那些話,照模照樣的復述出來,像個傳聲筒一樣的到處宣揚他們的父母說的、他們學到的那些話。——不管他們自己知不知道那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這讓我看到了什么嗎?——我看到了一種循環:就好似,這些大人他們的小時候就是這么長大的,然后,他們的孩子也像他們的小時候一樣的這樣成長起來了。
“他們的孩子都還沒長大呢,我卻就好像看到了他們長大后的模樣……
“你知道嗎,存在在這樣的環境中,既讓我困惑不已,又讓我痛苦不已。覺得這里簡直就是地獄!
“是這樣的地獄,才讓我不能不問自己:人為什么要活著?我又為什么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