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近日喝水格外多，索性掛了個葫蘆在腰際，他自覺很瀟灑，卻忘了自己身軀不過六七歲孩童，大大的葫蘆墜在腰間，看上去很是滑稽。

閑來無事，他拿起掃帚悠悠劃拉著，早晨起得太晚，睡得腰酸背痛，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忽而眼角余光捕捉到院墻之上蹁躚翻上來一個青影，他太陽穴突地跳了一下，不知道她今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就這么閑么？

沒有別的事可做么？

看著她照例捏了個隱身決，無妄極為配合地將她視而不見。

看著那抹青影極為歡快的蹦跶過來，他抱著掃帚背過身去，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著。

青尾很憤慨，她原以為出家人慈悲為懷，卻沒想到居然虐待兒童。

小光頭這掃帚比他人還高，也沒個人幫忙，偌大的庭院要掃到什么時候去？

覺鳴這個老和尚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見誰都是溫溫地笑笑，頗像書上畫的那個胖胖的彌勒佛。

卻沒想到居然虐待小孩，還說這小光頭是他座下最得他喜歡的弟子，看來也是做樣子給外人看罷了。暗地里不知要怎么虐待呢。

青尾不禁痛罵出口，“真是太過分了！”

無妄只聽見一聲暴怒，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只見那抹青影罵罵咧咧地朝佛堂走去。

不一會兒里頭傳來覺鳴的痛呼之聲，“誰人如此放肆？居然敢用木魚敲我？！”

無妄有些頭疼，不知道她又是抽得哪門子瘋？居然動手打人。

看來這小妖今日心情不好，脾氣暴躁得很，喜歡打人出氣。

青尾得意洋洋地出來，拂了拂裙裾上的灰塵，使了個法子，一陣風起，將院子里的落葉碎屑卷了個干干凈凈。

她環視一周，拍去手上灰塵，對自己十分滿意。只覺自己有勇有謀，真是十分機智。

無妄被狂風卷得幾個踉蹌，決定離她遠些，萬一一會兒她又發怒，打旁人沒關系，波及自己可就不好了，現在這幅小身板可不抗揍。前幾日讓她從石階上推了下來，腦袋青紫，真是很疼啊。

無妄回頭看了看，趁青尾不注意，他悄聲背上藥簍，順著墻根溜走，打算避開青尾，上山采點草藥調理調理。

昨日又被她迫著吃了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腹中絞痛，一夜未能安睡，直至天亮方才迷迷糊糊睡著一會兒。

無妄現在懷疑，這個小妖是拿自己試毒的，豬肉餡兒的酸辣湯圓。

這玩意兒是人吃的么？里頭還加了那么多叫不上名字的東西，花里胡哨的。

無妄覺得這小妖再來兩三趟，自己可能活不到還俗之日，便回西天去了。

因此自己有必要將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全記下來，總有一日要找她算個清楚。

青尾眼睛毒，看著小和尚背上背簍推開后門，她趕緊跟上前去，在一旁碎碎念道，“哎呀，小光頭這是去哪兒呀？”

“是要上山嗎？”

“看這樣子真是要上山了。”

“是去拾柴么？”

“還是去摘佛果呀？”

“佛果這幾年都叫人給采光了，樹根也叫人挖了些去，九陽君從靈九山牽了兩頭靈獸來守著呢。聽初十說，兇悍得很，六親不認，九陽君都讓它咬了一口。”

青尾自己一人碎碎念著，忽然自己笑了起來，“也不知是銀環兇悍還是那兩頭靈獸兇悍，哈哈哈。”

無妄耳根子生疼，朝她看了一眼，十分無語，怎么會有如此聒噪之人？一個人能唱一出戲。

他加快腳步，順著后山的石階迅速向上爬去，耳邊果然清凈不少，總算是甩開了。

無妄轉身入了山林，俯身去采藥草。

沒了干擾，他采得很快，不過半個時辰，藥簍便已經滿了。

忽而一陣抽泣之聲從林中深處傳來，無妄順著聲音走過去，一個五六歲的女童坐在地上，捂住臉抽泣不止。

聽得有腳步聲，女童轉過臉來，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噙滿淚水，鼻頭哭得紅紅。

原是個小孩啊。

滿足了好奇心，無妄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去。

女童止住哭泣，眨巴著眼睛看著他，也伸出手去。

無妄卻巧妙地避開女童伸出的手，準確無誤地伸向她身旁的一朵藥花，一下連根拔起，心情暢快起來，沒想到在這山上也能找到這普若花，還以為除了西天，別處都沒有呢。

他掏從懷中掏出手帕，認真將普若花包好，放進藥簍，轉身朝林外走去。

“喂！”

身后響起一個清脆的但又怒不可遏的叫聲。

無妄扭過頭，有些疑惑，“叫我？”

女童抓了把土丟過去，瞪著圓眼，“此地除了你我難道還有第三個人？”

無妄朝密林深處看了一眼，懶懶答道，“那可不好說，方才我也以為此處唯我一人而已。”

女童被他噎住，無奈地招招手，認真解釋道，“方才叫的就是你。”

無妄看著她，女童指了指自己右腳，眼淚又搖搖欲墜，看上去十分可憐，“我上山采蘑菇，不留神崴了腳。”

“噢，原來是這樣。”無妄瞇起眼睛，“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原想說“關我屁事”的。但話到嘴邊，忍了一下，一個小童說這種話好像不太文明。于是他自認為換了現在這句，自己已經表現得極有禮貌了。

女童更是愣住，正常人的反應不應該是上前相助嗎？更何況是以慈悲著稱的佛家弟子。

她耐著性子開口，“小哥可否幫個忙？將我扶至山下便可。”

“不可。”

無妄想都不想就拒絕。

“為何？”

“不想。”

女童眼淚滾下來，“原想出家人應當是慈悲為懷，既然小哥不愿，那也不必強求了，天色將晚，就留我一人在這陰黑的密林中吧。”

“嗯。”

無妄轉身離開，默默算了一遍自己的草藥可采齊了，卻被身后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哭嚎之聲擾亂。

“天下女子都是這般聒噪么？”

他想起讓他頭疼的那抹青影，卻突然反應過來什么，他回頭看去，呆坐地上的女童，也是一身翠裙。

無妄眉心一跳，不緊不慢朝女童走過去。

女童見他折返，笑開了花，“我就知道小光頭你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