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不過半晌，含煙的腳步聲響起，蹬蹬跑上樓來，一面跑一面扯開嗓門大叫，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大人、大人，有人來啦、有人來啦……”

青未放下手中書卷，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這含煙，實在聒噪得緊，這月錢看來真是不想要了。

含煙一把推開門，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指著門口方向氣喘吁吁，“大人，有人來啦。”

“不是人來了，難道還是鬼來了不成？”青未瞥她一眼。

含煙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有些畏懼地朝后縮了幾步，躲到墻角。

青未嘆了口氣，“阿香近幾日來不了，你放心。”

含煙表情松動了些，小心走上前，聲音明顯比剛才小了八度，“大人，門口有個老翁求見，見還是不見？”

青未回頭瞥了瞥有些微弱的長明燈若有所思，“近來天涼客少，生意不好。有客上門，自然是要見的。走吧，帶我前去瞧瞧。”

徐天瑞在大堂坐立難安，一會兒起身一會兒坐下，手里的茶杯拿了放、放了拿。

正在躊躇不安之間，門外腳步聲輕動，他警覺地回過頭去。

一個長辮幾乎垂地，身穿碧綠色羅裙，外罩鎏金暗云紋黑袍神色清冷的女子舉步進來。

兩彎新月攏霧眉，唇如春桃初放，膚若脂玉盈光。未施粉黛，臉色有些蒼白。

再加上那一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眼睛，愈發顯得清冷無比，對世事無半點興趣的樣子。

女子身后跟了個梳著雙髻的圓眼小丫頭，自以為小聲地說道，“就是這個皺皮老翁。”

徐天瑞一愣，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臉，皺皮老翁？我有那么老么？

青未并未在意，自顧自地坐在堂上的高椅之上，攏了攏身上黑袍，朝徐天瑞方向掃了一眼，眼神淡淡，“說吧，來我碧落，所求何事？”

徐天瑞趕忙起身拱手一拜，“拜見青君。”暗自腹誹，沒想到這傳聞中的碧落之主——青君，竟然是個女子。

青未朝他略一點頭，“既知青君這個名號，想來這碧落的規矩也是知道的，不必行世間那些俗禮了。說吧，你想要什么？”

徐天瑞雖已年邁，但亦頗有一番風度，未再推辭，坐在堂下，朗聲說道，“碧落的規矩我曾是聽過的。不在乎是‘心想事成’四個字，世間之人，心中所想，凡至碧落，皆能成真。只要能負擔得起其中的代價。”

“不錯，”青未捧著手里的暖爐，眼神微瞇，懶洋洋地說道，“世間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本君能給你你想要的，你能給本君什么？須知我碧落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聞言徐天瑞重新起身，再向青未一拱手，深深皺眉，表情凝重地說道，“青君，小老兒此番并不是為了自己所來，而是為了臨照府和臨照府的百姓。”

“哦？”青未輕挑起眉，淡淡應著，意興闌珊，有些敷衍，一手端過茶盞慢慢抿著。

徐天瑞看她不大感興趣的樣子，趕緊接著說道，“小老兒不過是小小一個府君，為臨照府操勞半生，幾十年來兢兢業業，并不曾有一絲懈怠。

卻沒想最近臨照府出了奇事，城中接連沒了好幾條性命，我等實在是毫無頭緒，這才前來前來叨擾青君。”說著眉頭緊皺起來。

青未漫不經心接話，“閣下原是臨照府君啊，失敬失敬。”

隨后直截了當地開口，“那這筆買賣，你拿什么同本君交換？”

徐天瑞一愣，有些遲疑，虛空著張了張嘴，卻未開口。

青未抬起眼皮微微掃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伸出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手里精致小手爐上的瑞金獸紋，“本君可解你之困、可救臨照府于危難。那么你能還本君什么？臨照府數千人又可還本君什么？談生意總得有些籌碼吧，你說呢，府君大人？”

“我家中并無什么值錢物什，但只要青君你看上的，我絕不吝嗇。”

“至于這臨照嘛，”徐天瑞面露難色，“若青君肯助臨照百姓渡過眼前難關，日后臨照百姓定然十分感激，前來參拜青君，香火油米不斷。”

青未放下茶盞淡淡瞥他一眼，“我這碧落又不是寺廟，受你香火做什么。再說了，本君好端端坐在這兒，又沒死，受你哪門子的參拜。”

徐天瑞面色立時漲紅，連連道歉，“青君莫怪，是小老兒失言了。”

“這般不會說話，也不知是如何當上這府君的。”狐貍慢悠悠搖著尾巴進來。

徐天瑞一驚，活了這大半輩子，會說話的狐貍還真是頭一回見。

狐貍看穿他的心思，橫他一眼，冷哼出口，“老兒真是少見多怪。”

徐天瑞又是一驚，腳下有些虛浮、顫抖，連忙拱手對著狐貍作揖，“狐仙莫怪、狐仙莫怪。”

狐貍再不理他，昂頭踱著步走開，對著青未說道，“你這碧落什么時候成了大理寺了，還管斷案抓賊的么？也忒掉價了。”

徐天瑞驚惶萬分，生怕得罪了這位狐仙，趕緊朝狐貍作了個揖解釋道，“此番不是尋常案子，我輩實在是無能為力，這才前來叨擾青君，望青君發發善心，前去臨照府走一遭，否則不知還要丟多少條人命。青君的大恩大德臨照府百姓定當銘記于心。”

“行了，莫說這些空話。碧落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發慈悲的寺廟。這些好話于本君并沒有什么用處。”

“那此事…青君是應了還是不應？”徐天瑞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青未神秘地勾起嘴角，“這話應該本君問你，這樁買賣你是敢做？還是不敢做？”

不知為什么，徐天瑞突然后脊梁發凉，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腰背爬上來，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青未的話他聽的一知半解，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青君這是何意？”

一旁的含煙按耐不住了，脆著聲音解釋道，“老翁，這般簡單都聽不懂么？且來瞧著，若是你有意求大人相助，愿做這樁買賣，便點了這桌上的青燭，你與我們碧落之間的生死契約就算是達成了。

事成之后，取你和臨照城一樣東西。若行不得，你便打道回府，此事便當從未發生過。這便是碧落的規矩，凡事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竟不知么？”

“知道知道。”徐天瑞連連答應道。

又抬起頭不安地小聲問道，“敢問青君，取的是我什么東西？不知小老兒家中可有？”

“放心。必然是你有的東西，定不會讓你拖欠于我。”青未冷聲說道，“東西事成之后本君來取，屆時無論本君取得是什么，你都再無反悔的機會。你可考慮好了？”

一旁的含煙飛快地說道，“若府君大人沒考慮好，將這青燭帶回去也行。什么時候決定做這買賣，便燃起青燭，青燭燃盡之時，便是契約開始履行之時。”

“不考慮了。”徐天瑞把心一橫，走上前咬牙點燃青燭。

燭光搖曳之間，他的神情分外堅定，“先前小老兒怕給不出相應的籌碼，既然青君已經說了，此物必然為我所有。為了臨照府數千百姓，便是要了我這條命也值了。”

他大步邁上前來，點燃青燭。不過眨眼之間，一陣煙起，青燭瞬間燃盡。

青未勾起嘴角，偏頭朝狐貍懶懶地說，“狐貍，隨我走一遭吧。”

狐貍有些不滿地低聲嘀咕，“你什么時候改行當神探了？”

一面說著，一面輕盈地一躍而上，環在青未的肩頭，瞥了府君一眼，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