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心豎起一根木樁。

悟恨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被綁在木樁上，腳下堆滿干柴。

“你們這是做什么？”

村長兒子范五谷罵道：“少他娘的裝蒜，本以為你是神仙，想不到竟是妖孽，留你不得！”

悟恨搖頭道：“貧僧并非妖魔，也是一心只想救人，從未害過人”

范五谷怒道：“就是因為你擅自做主，放了童男女，才會激怒大仙，本來兩個娃娃的命，可保北山村上下所有人的命，你個外來人，跟著搗什么亂？”

“現在大仙要你的命，換我們太平，所以只好對不住了！”

悟恨皺眉悲道：“貧僧死又何妨，只是，你們的命是命，兩個娃娃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就算貧僧把命給你們，就能保證那妖魔會放過你們嗎？”

范五谷哼道：“少跟我講大道理，誰死，誰活與我無關，老子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人群中擠出一個婦人哭喊道：“范五谷，你說的也是人話，喂妖怪的不是你家的娃，你倒是不心疼！小師父救了月月，就算他是妖魔，他也是我們的恩人吶，你這么做，對得起良心嗎？”

范五谷面色猙獰道：“年年都祭，輪到你家就唧唧歪歪，事關全村上下安危，你婦人之仁懂什么！”

月月娘掃視村里眾人，厲聲道：“是，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么顧全大局，但我身為母親，就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你們這些為人父母的，就沒想過來年自家孩子成為妖怪的祭品，你們是什么感受么！”

人群中，一些幼童的父母聞言，無不臉色一變。

就在這時，一陣妖風刮起，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狼心狗肺的東西！誰敢動小和尚一根手指，我剖了他的心肝！”

寒光閃過，悟恨周身捆綁的繩索一松，一個踉蹌，卻見白玲兒來到身前，將他扶住。

“和尚，就讓這群白眼狼自生自滅，我們離開這里”

范五谷聞言，急喝道：“不行！你可走，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大仙就會殺了我們！”

玲兒眼睛一瞇冷笑道：“我要非帶他走不可呢？”

范五谷臉色難看，猶豫一下，對著身后召集的村中壯丁喊道：“不能讓和尚走，他要是走了，咱們都得死，大家跟我一起上，把這和尚抓起來”

沒有凡人會在死亡面前，面不改色，他這一句話，正戳中這些村民的弱點，當下一呼百應，人群中一些年輕壯漢，邁步就要上前。

玲兒眼中寒光畢現，看著涌上來的人群，嘴角一絲冷笑。

一股妖氣激蕩開來，七條狐尾從身后赫然生出。

罡氣震的最前面一些壯丁，向后翻滾了好幾圈，趴在雪地里，狼狽不堪。

“好好一個和尚，為了你們，弄成這幅模樣，到頭來卻被你們架在火上，當成妖魔來對待”

“你們很怕妖魔是不是，我也是妖，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有這個本事能殺了我！”

“玲兒，不可傷人！”悟恨攔在她身前，輕輕搖頭。

玲兒氣道：“傻和尚，收起你的慈悲，睜眼看看這些人，究竟是怎么對你的，你拼命救他們，他們卻恩將仇報，這種人不殺了，留著糟蹋糧食么！”

說罷，妖氣愈加濃烈，顯然是動了殺心。

悟恨驚道：“不可！你若真的傷害他們，貧僧……便與你恩斷義絕，再見，只有生死！”

玲兒聞言，微微一怔。

轉而氣的一跺腳：“和尚，你有沒有搞錯！我是為你好啊”

“你若因為貧僧開了殺戒，便是貧僧造了惡果，如此，和我親自動手無異！”

見狐妖顯形，村民們無不震驚失色，任誰也沒想到，幾天前還奉若神明的兩個年輕人，竟然一個成魔，一個為妖。

“貧僧的路，還需貧僧自己走，他們若覺得殺我，便能獲得真正的解脫，那貧僧一條命罷了，又有何妨？”

玲兒知道他又犯倔勁，咬咬嘴唇。

心中忽然想到，度化眾生不就是他的初心么。

而自己想要的，便是陪他一路風雪，無論生死。

一念至此，玲兒輕嘆一聲。

“好，玲兒聽你的，不論對錯，無怨無悔，刀山火海，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氣息散去，卻沒有收回狐尾，她非惡妖，不卑不賤，何須遮遮掩掩。

無聲無息間，拳頭大的石塊飛襲而來，悟恨只覺額頭一痛，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玲兒臉色再次一沉，剛要轉身，卻感受悟恨的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搖了搖頭。

望著那一雙干凈清澈的雙眸，玲兒心中忽然沉靜下來。

反過來抓起悟恨的手，將身軀擋在他身前。

“打死妖孽，打死他們……”

石塊、磚瓦，鐵器如暴風驟雨接連砸來。

卻被她的身軀盡數承受下來。

“和尚，如果有一天，你得道了，會不會忘記玲兒？”

悟恨微微一怔，他無法給出答案，唯有沉默不語。

半空飛來一只火把，點燃二人腳下的干柴。

火勢瞬間燃起，兩人在高臺上，目光中只有彼此。

火光映照容顏，嘴唇輕啟。

“你不悔為眾生，我情愿只為你一人”

一句平淡如水，卻在悟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低下頭，不敢直視那唯一讓自己把持不住佛心的人。

有些話，如鯁在喉，但終究還是要說出來。

“我曾以為，你和眾生沒有區別……”

“可似乎……并不是”

嬌軀猛然一顫，緩緩抬頭，一雙深邃映入眼眸。

一顆芳心猶如被暖陽融化，晶瑩抑制不住流下，卻是帶著喜悅。

君未承一諾，我卻此生無憾。

喧鬧愈演愈烈。

突然，一聲大喝傳來。

“你們都住手！”，接著一陣噼啪亂響。

悟恨和玲兒抬眼望去，就見李鐵柱一家走上前來。

李鐵柱手持鋤頭，將火堆拍散，火星灰燼一陣飄揚，猶如正月十五燃放的爆竹。

“李鐵柱，你這是干什么？”范五谷厲色問道。

李鐵柱冷哼一聲：“不管干什么，咱北山村的村民，不能干不仁義的事！”

“小師父是因為咱們弄成這樣，你們卻恩將仇報，為了保命，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我李鐵柱以前無知，差點鑄成大錯，好在有小師父在，今天，我老李家上下，一定要護小師父周全！”

月月的娘親擠過人群，咬牙切齒，擋在悟二人身前：“算我一個，我家那口子死的早，就剩我和月月相依為命，要不是小師父他們，我真不知道以后該怎么活，我雖然是個寡婦，但也豁出去了，絕對不會讓你們傷害小師父！”

二虎擠著腦袋，拼命從人堆里鉆出來，拿著爹爹給他削的木劍，雖然小臉膽怯，但卻奶聲奶氣道：“不準你們欺負哥哥姐姐，娘說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虎他娘疼惜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好孩子，咱們北山村的人，要學會知恩圖報，頂天立地做人，絕對不能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二虎認真點頭：“我知道了娘！”

悟恨見狀，嘴角微笑，輕頌一聲：“阿彌陀佛”

見眼前一幕，玲兒只覺心中涌起一團熱火，喉嚨被什么堵住，眼角再次濕潤。

“李鐵柱，你也真給咱北山村長臉，不顧這么多人的命，逞他娘的什么英雄，趕緊滾蛋，要不然連你一塊打”范五谷罵道。

李鐵柱哼道：“我雖然不是佛家弟子，但因果的道理還是懂的，北山村之所以有今天，還不都是因為三年造的孽！”

“我李鐵柱是沒能耐，也膽小，但是我不瞎！那日二虎若真給妖怪吃了，也是你們造成的！”

“我在村子里活了快三十年，一直覺得妖怪可怕，但今天才發現，真正可怕的，是你們！”

“哈哈哈哈……說的好”

人群中走出一個婦人，蓬頭垢面，神色看上去有些瘋癲。

“你們這些兇手，真正的妖魔！讓妖怪把你們統統吃掉才好！只可憐我那死去的兒子，他看不見這么大快人心的時候了！”

瘋癲婦人獰笑，望著村里眾人問道：“這一年里，你們睡得可踏實？”

“你們可曾聽見我兒的亡魂在你家門外哭嗎？他說……我不想死……我還小……我真的不想死……救救我……哈哈哈哈”

“你們這些人，躲得了妖魔，卻躲不了地獄，看看你們的手上，每個人都有我兒子的血！”

“咣啷”一聲。

剛才襲擊悟恨二人的壯丁中，有個年輕人，扔掉手中棍棒。

范五谷愣道：“你干什么？”

那年輕人搖搖頭：“我不想我兒子以后也成為了祭品，妖魔來了，他娘的，大不了跟他真刀真槍的干，也強過逼死別人，保全自己！”

接連又是幾聲響動，幾個漢子也走了出來，點頭道：“不錯，大老爺們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何故把人往死里逼”

說著擋在了悟恨二人身前。

范五谷急道：“你們都不要命了嗎？那大仙就在附近，村里幾百條命啊，你們打得過他嗎？”

一名老嫗佝僂身子走了出來，搖頭笑道：“被妖魔殺了，倒死的痛快，老身可不想死了之后，下地獄受盡折磨”

她年事已高，眼皮半睜半合，一邊說，一邊步履闌珊走過來，擋在悟恨身前。

一會功夫，人群開始熙熙攘攘向悟恨這邊走來。

李鐵柱嘿道：“咱們村里這么多人，妖怪就算來了，一時三刻也殺不完，咱們跟他拼了！”

“對！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