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上府的天氣有些陰冷，樹葉紛紛變黃枯落，天高云厚籠罩著半座山城，抬頭仰望只見大山灰茫茫沒邊沒沿，眼前直起直落數丈高的城墻更讓人難生逾越之感。

幾百輛獸車組成的長隊一眼望不到邊，此時都在官道上排隊等待入城。

城門緊緊關閉著，城墻上站滿了身帶虎狼之氣的士兵。

有車窗布簾忽然掀開，露出車內面龐干凈的富家子弟，只是個個神情憔悴，這與她們心中想象的游歷，完全是不同體驗。

下人們就近擇地開始生火煮飯，飯味與附近的走獸糞便臭味混為一體，提具風味。

駕車的都是各縣名門望族與地方豪強，即使有官宦背景，也一應在此等候。

視線逐漸拉遠，百里城墻下的空地都被密密麻麻的難民占據，縷縷青煙從各地飛騰。

俗話說人數上千，扯地連天，人數過萬，無邊無沿，望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裴修文身為上府制置使倍感壓力。

護城軍總兵力三萬五千四百人，可分到天、地、玄三個方向駐扎拱衛眉山，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好在黃字區四周被絕壁圍攏，唯一出入口還開在城內省了不少兵力，否則這城外難民一時間恐怕都難以管制。

他眼神發直陷入思索，以往這個時候，自己應該睡在暖和的被窩里，房內生著火爐，品嘗妾室喂來的蔬果。

“稟大人，城外諦聽閣的人要入關，您看？”

裴修文回過神情，將桌上熱乎的酒水一飲而盡，瞇著眼斜視問道：

“是前幾日出城那個？”

“大人正是！”

“那有什么請示的？直接開門放行了......注意！不要引起騷動。”

說完他將酒杯放下，伸出手指在酒瓶口一點又虛空一拉，一道晶瑩透亮的酒水從中飛出，隨著手指擺動，快速劃出弧線落進錫壺當中。

下官恭謹拘禮，領命而去。

少頃，壺中開始‘咕嘟嘟’冒起熱氣，這時裴修文忽感耳背處的‘耳蝸’頻頻震動，他想了想將精神沉入了耳棫的世界當中。

意識本是辨識腦中的表象，來自于外部觀感的想象或者回憶，相同于儲存區域的‘暫緩區’。

它應當混沌不明無有直觀實物，但此時一顆枝繁葉茂擎天大樹矗立正中，無數分叉枝葉熠熠生輝。

裴修文控制意識點亮了一截別樣枝干，腦中頓時傳來知府特有的嗡嗡說話聲調......

少頃，守在外面的親兵立刻聽到房內傳來暴躁低吼。

“該死！”

“來人吶，將卜正卿給我傳來！”

卜正卿身為守備宣撫副使，見到直屬長官的機會并不多，入得房內，頓時熱氣纏身，身子骨不由就軟了，開口如蚊蟲道：

“大人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裴修文眼睛微瞇，身體從懶散狀態坐直道：

“正卿啊，近來手下事務繁忙嗎？”

他大腦急轉，臉色一肅，正聲道：

“下官經城外來，但見災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心存不安，與發運使曹大人日夜兼程調度各縣賑災糧草......“

“這么說來，就是很忙了？”

不等他話說完，裴修文將酒水倒入杯中，推至前來淡淡說道：

“那便喝杯酒水潤潤喉嚨吧？”

卜正卿暗道一聲不好，冷汗從額頭滲出，大人不似考量，這是真有事啊。

“下官......下官之事已經安排妥當了。“

“那好，你從都部署大人那里奉命帶領一千五百將士，即刻前往黃字區城關將此域徹底封閉，無有府衙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啊？”卜正卿聞言震撼。

“怎么？”裴修文冷笑，嘴中重重一哼。

“下...官領命，大人還有吩咐嗎？”

“下去吧！”

卜正卿表面上不動聲色，出得屋外，走路卻一顫一顫的。

......

車廂里，身材小巧的侍女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穿著黃色小棉襖，圓嘟嘟的臉蛋凍得通紅，手中還端著準備好的熟食，奶聲奶氣道：

“公子吃飯了......哎，公子你說這城咱們什么時候可以進去呀。”

被喚作公子的男性卻是個肌肉如拳頭般一塊一塊隆起的禿頭壯漢，他身著淺色棉衣，笑了笑，說道:

“我不餓你吃吧。“

“哎公子......”侍女未攔住他，這人說著已經掀開車簾走下車，官道兩側的目光立即匯聚過來。

當即有下人跑過來小聲問道：

“大公子你怎么出來了？”

“老爺在哪里？”

他環顧四周，眉頭微皺，心情沉重地問道。

此時附近的人蜂擁而至，都頗為禮貌地拱手見禮，接著七嘴八舌說道。

“路勝，路公子安好啊......”

“路公子，一路承蒙照顧了。”

“路公子您看我那女兒年方十八，要不在考慮考慮？“

路勝面露苦笑搖頭，慌忙躲開面露崇拜的幾家小姐。

這徐家跟路家一樣，都是懷安縣一等一的大戶人家。

他女兒自己可是親眼見過的，年齡屬實，長相一般般吧，可從小不知吃了什么東西長大，身材極為精壯，普通三五個家丁護衛根本不是對手。

路勝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忽見城關前騷動不安，極目遠眺，只見城門竟然緩緩打開了條縫隙，陽光從中透析而出，灑在一位身著黑色華衣的男子身上。

男子極為淡然地手示令牌，那些平日脾氣躁浮的官兵此時面帶笑媚，腰彎的很低拱手相迎。

對方進去后，官兵立即變臉，‘鏘鏘’抽出刀劍，大聲斥責人群后退，城門隨即轟然關閉。

“這是......”路勝心中疑惑，喃喃自語。

“是諦聽閣！”

“爹你怎么來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子恢復神情后平靜問道：

“什么諦聽閣？”

有小丫鬟跟在對方身后，迅速披上外衣，老者正待開口，忽然涼氣倒灌猛烈咳嗽起來。

路勝急忙將他迎到車內，端上熱水，良久老者才緩緩解釋道：

“比如你在路上機緣巧合解決的那魍魎魑魅，尋常武功根本沒用，但諦聽閣的人生有靈感，他們正是眉山上府內負責處理此些異物的神秘機構。“

“這些人竟然隨意進出城外......可見權利極大。“

路勝暗自揣摩，也是第一次聽這消息，不由思緒萬千，眼光深邃望著老者道：

“何謂靈感？”

“呵呵，你爹我小時候有幸遇到過這么一位，記得他好像叫陸恒安......”

......

入夜。

陸校尉再次組織集會。

“何志遠竟然回來了...”方遠見房內人數眾多，心中難免意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輕咳一聲，陸校尉有節奏的敲擊桌面，平靜道：

“入坐吧！”

一樓議事廳，九張靠椅圍攏著長桌，幾盞落地燭燈有序排列左右，交替散發出昏暗的光亮。

陸校尉背靠獸顱圍屏坐于上位，其余人分散四周，氣氛說不出凝重。

“近日來案件頻發，幾經調差后發現，諸多疑問始終圍繞在‘王’、‘畢’兩家，不久前我得到巡檢司傳來的消息......”

他目光無意掃過方遠，接著說道：

“數年前王景明、畢文瑞各為其主，倆人明面屬于莫逆之交，實則暗地關系莫測，生前皆因謀逆之罪被押捕入獄，數年前已經秘密問斬，但罪不及族人，因此將倆家逐出衛城，永不得入內。“

難怪地字區的老宅僅隔一條街道，原來打早就認識。

方遠見眾人沉靜，壓住提問的欲望，聽校尉繼續說道：

“謀逆只是官方說法，此次倆家再生波瀾，調取的宗卷上記載：畢文瑞曾任職司戶，掌戶籍、賦稅、倉庫交納等事務，利用職務之便與商人王景明私下勾結，瘋狂斂財，乃至祭祀邪異！“

方遠心中具震，這‘邪異’指的該不會就是財神馬坤師吧......

好在陸校尉話還沒完。

“這邪祟乃東奇信仰，記載中提及，這是養育萬千生靈的共同母親......從屬扯淡玩意。“

他拍了拍桌面，包含怒氣道：

“城內東奇余孽不少，上面擔心其死灰復燃，所以必須找到王守緒這個落網之魚。“

”要是此人已死呢？“

何志遠冷不丁插嘴說道：

”數日前城外有不少目擊者見到一位公子落河淹亡，他們將其打撈上岸放置河邊，結果尸體第二日無影無蹤，當夜再次有人見到河邊人影晃動，懷疑其尸變...“

“我端著楊雨所作畫像，目擊者十有八九一口咬定正是此人。”

此時院中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葉沙沙作響，窗戶‘哐當’大開，屋內燭光變得飄忽不定，溫度驟然下降，有些寂靜陰森。

房子坦然起身，關住窗戶。

過了良久，眾人注視下陸校尉才道：

“此次逮捕到的畢家人犯開過口了，他知道的并不多，提及的只有幾個詞，‘財神’、‘鳳鳴閣’、姓賈之人。

“風鳴閣？”方遠心神顫動與蘇一異口同聲道。

大家立即將目光轉移向倆人，卻是陸校尉從懷中掏出一本筆記，目光凝重道：

“都輪轉著看看吧，相比起來，這件事更加迫在眉睫啊。”

筆記不過簡短幾句，但還包含著蘇一陳述事件經過的詳細記錄，看過之人都露出沉思、震驚的神色，而且校尉再次說道：

“老李已有檢測結果，不盡人意。”

“如今想來黃字區已被知府下令徹底封鎖，明天所以人做好入內調差的準備，此事不可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