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節，連頭帶尾也要熱鬧三天。

許是楊江游經了點人氣，連神魂都受到盛陽之氣的滋補，所以接連兩天少年帶她去花市上閑游，黃沙道人也是樂見其成的。

只不過，她每次回來，道人都要去東居室里了看上一眼。

并囑咐少年出去時，要帶上那盞花燈。

這樣到了第三日。

王九云帶著她坐在一戶人家的屋頂上。

對面屋子里不知居住的是哪個鐘鳴鼎食的大家族，老遠就能察覺到里面旺盛的人氣。

嬉笑怒罵之聲更是不絕如縷。

混雜著水花四濺的聲音。

天很黑，少年一身玄衣也很黑，不過，都敵不過少年的臉黑，

這個“大家族”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浴肆”二字。

呃。

“浴肆”乃黃沙鎮里男子沐浴之所。

浴所的后面有個大煙囪，里面冒著滾滾黑煙，眼見著風的方向發生了改變，黑煙往他們二人卷來。

少年背著她輕輕躍下屋頂。

在他們離開后，幾個身著便裝的人從浴所里拎出一個男子。那男子頭上濕漉漉的，衣袍還未穿戴好。

在花市里悠閑地走著，不久又穿過長廊。

“喲，老哥，您不是收攤去浴肆搓澡了嗎？才好一會兒功夫，您怎么就急趕著回來做買賣了？”一個攤主笑嘻嘻地問，心中有些奇怪。

男子鬢上的水漬還未干，但他已是無暇顧及，只好對著他笑了笑，瞥眼去瞧坐在角落處，桌旁的幾個人。

那個攤主注意到他的神情，也看過去。

“唉，這不是驛所的人嗎？”他湊過來小聲地說。

“近幾日驛所里來了幾位遠道而來的貴客，他們忙得都沒余暇回家過節，怎么今日都跑來關顧老哥您的小生意了？”

“稀奇！稀奇！”邊說，還邊把頭往那邊探過去。

他看見了里面坐著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長得似嬌艷欲滴的花朵，她的身邊有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突然他對上那個男子的視線。

小販兩腿不由發抖，被他身旁的男子拉回他自己的攤位上。

“老哥……”小販眼睛發直地看著男子。

“你躲遠點，別管閑事！”男子急道。

“哦哦……”小販直點頭，再不敢抬頭看去。

男子穩了穩心神，但是那只一直在搓著衣角的手，能看出他心中的焦灼，尤其是看到那個長廊里走出來的人，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努力地把臉往另一邊扭過去。

那個高大的男子，轉過身子。長廊里走出來的人太多，但他一眼就落到了提著花燈的少年身上。

他的眸子墨黑墨黑，像是籠著一層陰冷的霧，如葬深淵。

少年很平淡地走到攤鋪前。

“一碗元宵，甜的。”

“沒有了！沒有了！”攤主急切地擺擺手，眼神有些慌亂，似是在催促他趕緊離開。

“小哥，我這里有一份，未開動，還熱乎乎的，就讓給小妹妹吧！”

少女托著腮，歪著頭，一雙黑眸彎彎，猶如深淵出一株獨放的青青蘭花。

驛所的人靠近少年，依次排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請的如此強勢，如此不容拒絕。

少女將碗往他的方向推去，白嫩如蔥的手指在桌上閑閑地敲著。

“噠啦，噠啦……”

她看著少年慢慢走過來，笑得很甜，看著他手中的花燈一點一點靠近，看清它的樣子，笑得更甜。

攤主也不自禁的看著那盞花燈，可是此時他必然不是抱著欣賞之意，而是內心十分后悔，若不是那日他見此燈著實非凡，收了鋪子之后與人閑談，還四處嚷嚷此燈當為燈王之首，又詳盡其模樣，也不會流進了驛所人的耳朵里，也不會惹上這些人。

少年走到桌畔，并未坐下，只是提著燈認真地看了一眼高大的男子，再去看著燈光晃悠下的少女。

“聽說黃沙道人替嬰孩洗魔之時，用他們身上的先天魔氣制出了一盞長明燈，只道是道人他非入緣之人不可見，原以為沒有機會見到此燈，不曾想青蘭今日還有此番機緣。”

少女目光瀲滟地看著花燈。

她的掌心生出一朵花，花色淡雅，花香內斂。

少年的肩頭露出烏黑的發頂，他的青絲掩住了小姑娘的面容。

天如黑子，籠罩四野。

燈如黎日，暈染二人。

“這是蘭城的圣花，洗心蘭，其幽香可凝神固魂，其花葉可助人破階。”

少年的眸子動了。

少女起身，笑著說：“不知小哥，可愿易物？”

“不愿。”

少女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手中的洗心蘭也受到她心緒的牽動，葉子傾斜，在不易看見的地方滑落了一滴露水入了碗中。

那個高大的男子，突然低下頭，嚴肅地看著少年的面龐。

“原來是九云將軍。”他的語氣里流露出一種歲月的恍然。

“多年不見，將軍還是當年離開蘭城的樣子，只是，將軍，您的刀呢？”

王九云在當時淪為魔城的蘭城里面殺過許多邪魔。

那時的他年幼稚嫩，面龐青澀，唯有舉起那把長刀，才讓人覺得宛若神兵降世。

而時過多年，少年的面容還是那個面容，可是那把永遠背在身后的長刀卻不在了。

所以男子最初的時候并沒有看出他來，待他坐下，他也更加無法確定了，因為這個少年舉手投足間，流淌出來的溫溫涼涼就像是洗練過的月色，是不沾血的。

將軍，您的刀呢？

很多眼神望著少年，那些都是聽說過王九云這個名號的蘭城里的人。

驛所的人不知道王九云這個名字，他們大概也就知道點皇城里哪個紈绔子弟招搖撞市，哪個公卿王族出了個不肖子孫……

實在是黃沙道離牢都甚遠，蘭城又是遺州極北之地，從蘭城去牢都若要經過黃沙道，那得繞個大彎，不過很多人愿意繞這個大彎，誰叫這塊土質疏松，沙塵飛揚的地界有條黃沙道。

黃沙道里有萬頃良田。

黃沙道里有黃沙小鎮。

黃沙道里有，黃沙道人。

“我的刀在萬頃良田里趕鳥，你想看嗎？”

稻花香里，蹦出一根木頭，木頭的背上拴著一把長刀。

刀尖透露出一束寒光。

那上面單腳立著一只云雀，展翅顧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