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身影轉(zhuǎn)過來，他的手里抱著一只耳朵粉紅的兔子。

“誰輸誰贏？”

少年輕輕嘆了一口氣，皎潔的面龐上露出慈悲的神情。

“無論是誰，我已無力插手?！?

他揮了揮手，眾衛(wèi)陵將整齊劃一地退去，又散回帝陵各處。

他邁出帝陵，往云深處走去，直到走了很遠很遠，他想起那一句：小友，再敘。

他回頭往身后看去時，只能在黑夜中看到那蒼莽大山的一角。

“您力氣可大了，只怕是想使在別處?！?

那只兔子利索地跟在他身邊，看著他走去的方向，立時警覺，恍然大悟道。

少年似乎是心思被拆穿，在昏暗處，面上不由得爬上一點紅暈。

老人冷寒的臉上也升起紅潮，那是因真氣消耗過多而成。

“沒得到石印倒也不虧，解決掉你這個老家伙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少女撫著臉上的紋路，面帶微笑。

“老夫從雪山出來那一刻，魔君就應該知道老夫是赴死而來，既然赴死，總需要些陪葬，魔君長眠墓中，何必醒來，不如與我一同歸去？”

白雪與黑霧交纏，那等境界已是常人無法窺探。

只能看到，起初，白雪與黑霧勢均力敵，都以不可壓倒之姿勢攻擊者對方。

再時，白雪卷起黑霧，就像是北風摧殘百草。

此時，那白雪似有力竭之勢，而那黑霧氣勢更盛。

“老家伙，你這副身軀早就應該數(shù)十年前就淪亡了，固執(zhí)這么多年干什么呢？”

黑霧里的聲音帶著些嘲諷的意味。

他的確是個老家伙，他已經(jīng)活了上萬年了，墜日之前，他本是山中修行的精魄，那時候這個地方還是九州里最荒涼的遺州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后來，人皇帝舜南巡，窺得天機，落難于此，任命他為此山山神，九峰成而相似，蔚然一座大山。

大山深處也多了一座長年積雪的雪山。

他固執(zhí)是因為，他夠老。

他夠老，所以老頑固。

人皇說，太陽照耀的地方，白雪不能長久。

他本來就到了生命終結(jié)之時，他已經(jīng)不能長久了，當然要固執(zhí)地看一看太陽。

他在墜日之前就沒見過太陽，他在墜日之后也沒有見過太陽。

在他之后或許能見到太陽。

他的身體里散出點點晶瑩的光，那些光干凈、純潔、污垢。

那些光驅(qū)散黑霧，像是太陽驅(qū)走寒冷與黑暗。

黑霧里現(xiàn)出少女的臉龐，上面青黑的紋路，猙獰可怖。

她一臉兇狠地看著老人，好像隨時露出獠牙。

她兩手一撐，掌心處冒出濃如墨汁的黑霧，那黑霧直朝老人襲去。

一片片冰刃從遠處橫插進來，擋住了黑霧，亦被黑霧盡數(shù)折斷，那團黑霧從一個雪白色身影里穿透而去。

直到此時，她也有力竭之感，喉嚨里吐出黑色液體。

半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頭顱，觀戰(zhàn)已久，與它對面而立的是個沉默如羔羊的男人。

似乎只要那只大妖動一下，那個男人也會動一下。

少女望著老人和躺在他身前的少年。

“還別說，老家伙，正好送一人給你陪葬?！?

然后朝天空看了一眼，嘖嘖嘆了一聲，化作一團黑氣遁去了。

大妖帶著手下的妖獸也回了妖君山。

謝羊朝山神拱手鞠了一躬也走了。

雪山隱在九嶷山的深處，再也沒人能看見。

“你家小暮成沖出去的時候，你怎么不拉著呀？唉，多好的一少年??！”云舟上，朱院首痛心疾首。

作為師父的陳院首卻是面無痛色，只是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說，我在書院的時候就料到他這一去獸谷，便十分艱難，還以尋御百獸之術(shù)為借口早早地派他守在獸谷，你是不是要罵我薄情寡義？”

朱院首聞言，卻是極為認真地看著他的老伙伴，難得語重心長地

說道：“你既能料到，怕是山里的那位也能料到，你是希望他能扭轉(zhuǎn)局面，畢竟人家是墜日之后為數(shù)不多的神明?！?

“而且你素來癡迷符道，甚少外出，恐怕也是因為小暮成才愿意跟我一道來九嶷的吧？”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也是盡心了！”

九嶷山一片寂靜，這寂靜里還有幾分肅穆。

獸谷里的妖獸低著頭，伏在地上，像是在默哀，在悲泣。

隱在深處的雪山上，湖面上跳出幾條魚，亭子里坐著一個老人。

老人面上出現(xiàn)一些斑紋，那是堆積起來的死氣。

他的蓑衣鋪在地上，上面睡著一匹身上有金黃色鬃毛的龍馬。

龍頭，龍尾，龍鱗，馬身。

“我指著那些神將殺你，原想使你重傷，不得出谷，避過此事。”

“可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

“好孩子，但望你有一天，不被山林所束，行走天下，遨游物外?！?

“或許還能去太陽照耀的所有地方?！?

他撩開花白的頭發(fā)，額頭處有道閃爍的白色印跡。

仔細看像是九嶷山九座山峰的形狀。

他把印跡從身體里取出，放進了少年的身體里。

少年的額頭出現(xiàn)一抹金黃色的山印。

老人的氣息漸漸彌散。

九嶷山又迎來了新的山神。

朝化青絲，暮便成雪。

很遠很遠的小城鎮(zhèn)里燃起了煙花，小巷子里的炮竹聲噼里啪啦。

新年未至，已有新。

再近一點兒。

一個沉默的身影，跟在一個中年男子身后。那個男子身邊，還有一個與他氣質(zhì)相仿的少年。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新年將至，為父送你一物，壓歲錢那等俗物，那是沒有的。”

男子拋給少年一枚石印，那是塊用斧石而制的石印，表面粗糙，像是未被打磨過。

“師父千辛萬苦才得來，此等信物，阿卿不敢收。”

少年恭謙地低著頭。

“這石印里生出了混沌石心，如今石心不在，只是一件廢品，留著作紀念，畢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男子搖著蒲扇。他一拿到手就知道里面的混沌石心不在，謝羊又說那石心開了靈智，常在九嶷山到處游走，估計知道此次要遭難，不知跑到哪里躲了起來，它平日里也狡兔三窟。

“既是廢物，師父這般爭搶莫不是故意為之？”

“哦？”男子笑了，頗有一種讓少年繼續(xù)言之的示意。

“它是廢物是真，師父千辛萬苦亦是真，眾人見師父千辛萬苦亦以為它是真，豈能不搶？”

少年遲疑一下。

“那真寶又在何處？”

男子望了一眼身邊的謝羊，言語有未盡之意。

“自然在它該在之處，天地靈寶自有其歸處?！?

九嶷山下的小村莊里，又是一天早晨。

村里的人開始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