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師妹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此前還真沒有想到。”
那個妖獸聲如清冷之雪，有些微嘲。
“雪暮成？”
初入東陽時遇見的少年，住在天妖院里。
那只蝴蝶乖巧地想要落在楊江游的肩上，剛要靠近，便覺得那肩非是肩，而是火爐，它撲過去便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它煽動著翅膀，飛過雪暮成，雖然這個妖獸看起來沒有其它妖獸兇狠，但是渾身如雪一樣的冰冷，也不是它所喜愛，它勉為其難地落在了漂亮小孩身上。
高高的馬蹄優雅地走進獸谷。一棵不古老的梧桐樹，葉色焦黃，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如蜘蛛網一樣漫延，樹身猶如數人合抱，異常粗壯。
那樹上現出一個虛洞，前蹄踏進去，他回頭說：“進來吧。”
里面是一間簡單的居室，但陳設十分考究，案桌是木色的，上面置著瓷白的玉瓶，擺著幾枝梧桐樹稍，左右一對妖獸玩偶，渾身雪白，只有頭部有些金黃色的鬃毛。室內角落置了一架多寶格，隔著一道折疊屏風，后面就是臥處。臥處無倒睡之床，只有打坐靜心時的蒲團。
“這是我當年未離開獸谷時的一處歇息之地。”他找出一塊絨絮毯，抖了抖背，小孩如一朵輕輕的羽毛落在了毯子上。
“獸谷不歡迎染上味道的妖獸回來，我們雖在外圍，但也不能久待，待我傷勢好些，再另作打算。”那只妖獸的眼睛里有一抹憂色。
“被誰所傷？竟化不了形？”楊江游坐在蒲團上問道。
“衛陵將。”
“帝舜沒此地后，多數人知道獸谷，卻少有人知道帝舜寶庫，此庫有世間稀有寶笈，每隔一段時間，帝舜寶庫里會有一些寶笈顯于世間，師父推算出此次帝舜御百獸之法亦在其中，便派我來此地候守。”
.“今日我聽到舜華峰有動靜，便去探了探，結果碰到了守衛帝陵的神將，許是有人強闖了帝陵驚動了他，我打不過他，自然轉身就跑，不過沒想到暗中隱藏了另外一個衛陵將，兜頭就要打碎我的天靈蓋，我只能棄卒保車。”他的前蹄蹭了蹭那條受傷的腿。
“始料未及的是，我出了舜華峰，兩只衛陵將還緊追不放，后來遇到了這個孩子，還是他救了我一命。”
“帝舜疾死，其妻殉之，留有一子，故于孩子，九嶷尤為優容，且此子甚孝，有舜遺風。龍馬，你是沾了他的光！”那只蝴蝶停在小孩的額頭上，不由說道。
“我有名字，大雪滿山，暮色已成，雪暮成。”
前蹄優雅地踢了踢，然后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衛陵將非人非妖，少有靈智，只聽令而行，向來強干無謀，此般應有人背后操控。”
“要是能有一顆九轉回元丹便好了，這樣我就能盡快修復傷勢，也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搗鬼。”
他頹下身，四條腿匍匐著，正要閉目修神，楊江游舉了一粒渾圓的藥丸放在他的嘴邊。
“九轉回元丹？”藥丸飛入口中，化成真元之力，腿上的傷痕幾不可見地愈合了。
過了數息，他變化了身形，又是往日里翩翩的白衣少年。
“看來，師妹際遇不錯，我先前還在疑惑你怎會來此地，畢竟你還是凡軀，并無修行痕跡。”
雪暮成欠身道謝。
“此情承之，來日相還。”
“我領了。”楊江游理所當然地回道，貌似又想起了什么。
“對了。”
“九嶷山外，有一個姑娘，著御獸院院服，你認識？”
“是我同院師妹，近來修為精進，頗有潛質，師父讓她與我里應外合，隨時注意九嶷山的一切動靜。”
“我也領了。”
“不知與哪些人搏殺，血氣將盡，魂若游絲，我也給她吃了一顆。”
“既是同院，你且一并還吧。”
“你不知道，她很窮。”
東陽書院每座院的內院弟子院服，可作攻防之法器，平日里須得時常護養，那姑娘的院服多處磨損，繡紋也已模糊不清。
暮雪成向來自詡泰山壓頂而不崩于色，此時也不得扯了扯嘴角。
“師妹她，出生寒族，這個……平日里難免節儉一些。”
梧桐樹葉一層覆蓋著一層，在高高的枝頭，有一只蝴蝶飛來飛去，它的身上有點點熒光，縈繞不散。谷中的夜色埋在濃濃的黑霧里，若不是這點點熒光，怕是看不出樹枝上坐著一個身影。
雪暮成從虛洞里走出來，吐出了一口郁結之氣，頓覺一去疲態。
“去看看？”他邀請道。
楊江游從一層一層的梧桐枝葉往下走來，身姿輕盈，不疾不徐。
她落到地上，偏過頭說道：“你留下。”
那只蝴蝶小心地湊近。
“我也喜歡看熱鬧。”
“不，你更喜歡看孩子。”楊江游拒絕。
那只蝴蝶不得不一飛三回頭地進了虛洞。
“我倒是知道一個雜院的師弟，酷愛研究一些奇巧之物，做出的東西多乃常人不敢想，你腳下的金履還真像他的風格。”雪暮成道。
“李相思是不錯。”楊江游點點頭。
雪暮成驀然一笑。
“說來你直呼同門師兄弟，我竟不覺得失禮，記得第一次遠遠地見你，有過一瞬的錯覺，仿佛你這稚童身軀里的靈魂，有著比我的梧桐還要長久的歲月。”
楊江游默了一會兒。
“我近來也時常這樣覺得。”
谷口的獸骸堆砌如山，在昏沉迷魅的夜色中猶如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你瞧不見它的形態，心中便有無數幻想，而有些你即使瞧見，心中也要生出無端妄想。
“谷中可有兔子？”
“此等纖小柔弱之物，谷中無一只。”
“若是身形似兔，獨耳朵如彎鐮，可知是何獸？”
“或許是……訛獸。”
“此獸于人前從不吐真言，常欺人，故稱訛獸。不過也只傳聞在上古時有其蹤跡，獸谷是沒有的。”
在九峰的某處，一只妖獸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前頭。
它的后面，跟著幾個衣裳鮮亮的少年少女。
李相思三人走在最后。
其中有個穿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嬌聲對著同伴問道：“這兔子真的能帶我們去舜帝寶庫嗎？我瞧著它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且去看看，若有不妥，我會護你。”
李相思邊走邊看，突然攬著小弟子的肩膀，笑著問：“你說這只兔子是不是故事里與烏龜賽跑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