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了，燃燃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還沒洗漱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突然，電話響起。燃燃從睡夢中驚醒，是小妹打來的。她立刻接起電話，小妹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燃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有些驚慌。
哭了好一會兒，小妹才一邊抽泣一邊問燃燃：“小狗的奶奶為什么要死？”
燃燃這才明白，小妹看完了她畫的故事《怎樣才能長生不老？》。講的是一只小狗發現自己的奶奶在睡夢中去世了，他不能接受，于是想盡辦法維持奶奶的呼吸。奶奶沒有醒來，同時也沒有死去，只是黑夜一直無過去，太陽始終無法升起。最終小狗接受了奶奶即將去世的事實。
燃燃安撫到：“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
“這太殘忍了！”
燃燃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經歷過長輩的離世，也經歷過朋友意外死亡，她本以為自己的故事是個充滿溫情的關于告別的故事，它并不殘忍。她忽略了小妹還小，她的經驗并不多，任何的死亡對她來說都是殘忍的。燃燃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只好問小妹：“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在你旁邊嗎？”
“我不想他們看到我哭。要是我害怕，他們會更害怕的。”
“不會的。你的姐姐是醫生，她見慣了生死，不會害怕的。”
“她的爸爸是得癌癥去世的。哥哥的媽媽是飛機失事去世的。我越快長大，我的爸爸媽媽老得越快。”
燃燃不知道自己居然捅了這么大一個簍子，她不知道怎么安撫小妹，畢竟連她自己也不能完全接受父母一天天老去這個事實。她只能附和表妹的話：“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年紀差不多，我也很擔心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他們了。但是我不能自私地阻止時光的流逝，爸爸媽媽他們也有自己想要看到的未來，我因他們而來，但他們并不是為我而活的。”
小妹還是哭個不停。燃燃不能做什么，只能繼續說話：“我也很難過，我陪你哭一會兒吧。”
不一會兒，小妹哭累了，睡著了。聽到小妹均勻的呼吸聲，燃燃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燃燃依然有些不放心，于是撥通了tiger的電話，將剛才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出于內疚，她不停地道歉，并希望tiger能去看看小妹。
半個小時后，燃燃又撥通了tiger的電話：“小妹現在怎么樣了？”
“她睡著了。手里還握著你做的玩偶。”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你不用內疚。死亡是我們一家人都應該面對的課題。之前看《尋夢環游記》的時候本該是個機會的，我們都在等著有人先開口，結果誰都沒有說。所以不是你的錯。”
“我應該更周到一些的。”
“你現在在哪兒？”
“在家。”
“躺在床上嗎？”
“沒有。我已經睡了一覺了，現在睡不著了。我準備再改下簡歷。”
“準備找什么工作？”
“我想試下會計培訓。可惜沒有經驗，一個面試邀請都沒收到。”
“你很適合做培訓講師，王爵這樣說的。”
“他告訴你的？當初我口若懸河地跟他講了幾個小時，他怎么不把這句話告訴我？”
“他不是給你介紹了客戶，也算是對你的肯定。”
“我這個人相當記仇。你一定要替我轉達他，不要再弄他的死亡金屬了，聽到的人都想死。”
“音樂素養的高低是會影響對音樂的欣賞的。”
“我說不喜歡就攻擊我音樂素養低，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要說你的游戲不好玩，你會說我智商低嗎？你老說我的畫不好，我也沒有攻擊你的審美呀。再說，從你的游戲配樂來看也不見得你的音樂素養有多高。”
“讀大學的時候我和他一起組過樂隊，我是鼓手。我們一起得了校園歌手大賽的冠軍，唱片公司爭著和我們簽約。”
“你怎么沒出道呢？”
“我們一共四個人，只有他出道了，其他人都出國留學了。”
“那你現在怎么不玩音樂了？”
“大概是想多活幾年吧。”
燃燃忍俊不禁，她止住笑聲后，說：“算了！不聊了。你都不走心。”
“不要掛斷電話！”
“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能給我講個故事嗎？”
“《狐貍和刺猬》的故事聽過嗎？狐貍知道很多事，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正所謂狐貍多機巧，刺猬僅一招。你是狐貍還是刺猬呢？你相信大道至簡嗎？你真的覺得你能開發出作為現實世界景象的系統嗎？那一定會損失很多細節吧。”
“比如說。”
“比如說病毒。如果沒有病毒，我們的世界會大不一樣。這個世界有很多看得見的東西，但更多看不見的東西在影響著我們。”
“的確是這樣。我只是想探索更多的可能性。”
“你覺得生命的延續可以抵御對死亡的焦慮嗎？”
“不能。”
“相擁的溫度能排解內心的孤獨嗎？”
“可以。”
“但是是暫時的，溫度退卻最終會變成束縛。”
“你不能在一段關系開始前就假定結果。”
“我家以前為了抓老鼠，放置了粘鼠板。老鼠被黏住后會拼命地掙脫，連皮肉都會撕去一大塊。結束一段關系的時候你不痛嗎？為什么要不斷開始又結束？”
“不是為了痛才開始的。能夠掌控的分離讓我更有安全感。”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到底為什么要剪頭發？有什么難以啟齒的理由嗎？”
“沒有。只是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回答你。”
“喔。”
“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你。”
“你工作那么忙，還有那么多預備女友，你哪有時間見我呀？現在就說吧。”
“先見面總有時間的。”
“我一直很好奇，你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情，時間怎么安排得過來呀？”
“時間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關鍵是要管理自己的精力。精力一旦耗盡，有再多時間也辦不成事。”
“那要怎么管理精力呢？別告訴我要天天喝咖啡。”
“你要是咖啡因不耐受，喝了很容易睡不著。鍛煉身體，合理午休，正念冥想。還有就是利用軟件進行目標管理，建立反饋系統。你用過我們公司的辦公軟件，對你有幫助嗎？”
“其實靜下心來工作時，我不怎么覺得累。一旦和人打起交到來，我的情緒損耗特別大，需要很久才能恢復。”
“我也一樣，需要靠自己慢慢調節。”
慢慢地，tiger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有了鼾聲。燃燃覺得有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要不是自己事先睡了一覺，以逸待勞，今天晚上也熬不睡兩個人。
燃燃洗漱睡覺。可是她根本沒辦法入睡。雖然已經獨自一人在異地待了十幾年，燃燃從未感受到孤獨。工作的煩惱，生存的壓力，家人的期盼讓她感受最深的是無力。她無力讓別人滿意，也覺得自己沒有權力讓別人滿足自己。與他人保持疏離感讓她覺得自由，她最怕面對的是期望的落空。
知之在裝修房子的時候堅持裝了壁爐，是用明火取暖的。燃燃有些困惑，覺得太多余也太危險。知之說火能給她力量，燃燃不以為然。此刻，她突然想看看熊熊燃燒的大火。火苗在燃燃的眼中跳動著，房間溫度慢慢升高，汗水不停往下滴。火光的確能給人帶來力量，面對野獸，可那些心底的野獸，要靠什么去面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