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幾天，秋過的并不順心，突然而至的月令和感冒，再加上嚴重水土不服，她幾乎沒有下過床，更沒有參加任何訓練活動，只是在最后一天晚上被迫參與“篝火晚會“。

所謂的“篝火晚會“其實只是一片空地，一個火堆，一群無聊的人們表演著枯燥的節目。略微社恐的秋自然是極度無比反感這樣的活動，只不過實在架不住張先生和沈先生的輪流游說:他們聽說秋曾經學過戲劇，再加上秋正是經他倆推薦進入畫院，此刻無比若能在晚會上表演那么一兩段，那他倆臉上會更添風光，屆時他們就可以對著教導主任炫耀“你看我們推薦的學生不錯吧！“……于是此刻必然更加的殷勤。秋無奈答應，但她并不想，這是她心中的一道障礙，更是心底的珍寶，怎能輕易示人呢？

晚飯后日已西沉，秋和蓉走在去往舉辦篝火晚會空地的路上，白天道路兩邊高大的榕樹此刻活像一個個長滿獠牙的怪物，在路燈的掩映下扭動著笨拙的身軀舞蹈著狂歡著，投影出一片片斑駁的枯影，古怪且充滿著原始的野性。

“原來你會唱戲啊！“蓉打破了沉寂“其實我也很喜歡戲曲，我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別人看動畫片的時候我只能陪著他們看十一頻道。我最喜歡紅娘了！“

“嗯。“秋此刻在思考著如何逃脫這場“刑罰“，便隨口應付著。

“對了，你學的是什么行當?待會要不要唱紅娘?“蓉依舊歡快的問道，絲毫沒有察覺秋的古怪。

“我學的是老生，“秋有一絲不耐煩“就是帶胡子那種。“

“哇！想不到嘛！“說到這蓉頓了頓“你聽說沒，我們班里還有另一個男同學會唱戲。“

“真的嘛？“忽然秋的眼睛亮了起來“誰？唱什么行當的?“

蓉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秋看了一眼，“他叫源，昨天我看他在操場邊哼哼唧唧的唱了好久，聽聲音應該不是旦角。貌似先生們想讓你們合唱來著。“

“合唱?他們怎么不跟我說?既然有人唱了我回去好了。“秋轉身想跑卻被蓉一把拉住。

“就料到你會臨陣脫逃，先生們讓我盯著你。“蓉一臉得意“你該不是不敢唱吧？“

秋的臉唰的一下紅了，連忙辯解“哪里有，我只是……“

“你只是來姨媽，身體不舒服…“不等她說完蓉已經將她想說的接了上來“好了好了別找借口了，快走吧，我已經迫不及待看我室友老鐵的表演了。“

蓉像帶孩子似的把秋連哄帶騙拖到了會場。此時來到場地的同學還很少，三五成群的分散在廣闊的空地四周，偶爾聽到一陣歡笑打鬧之聲，空地中央雜亂的擺放著數十根不知為什么樹木砍成的木條，秋夜晚風吹過，山林樹木泥土的木質香味又夾雜著南方沿海城市特殊的海的咸濕，清冷幽冽，秋心理琢磨著：如果自己是一個調香師，一定按照這風的味道調一款小眾沙龍香水。

“哎喲喂，你就是予秋師兄么？”

一個細膩且帶幾分風騷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打破了秋的思索，她下意識尋找著聲音的由來，只見在她前方一個瘦小的男孩子正向她走來。

“師兄，我叫源，聽說你也會唱京劇？。”

走近了秋方才看清眼前這個男孩，一米六幾的身高，短短的寸頭，一根根頭發如同鋼絲一般挺立在頭頂，小眼睛與濃厚的眉毛形成鮮明的對比，扁塌的鼻梁微微向上揚起的鼻尖，嘴唇薄的像一張紙，身體瘦弱如同用干枯的柴火拼湊而成一般。

“嗯小時候有學過幾年。”秋推了推從鼻梁上滑下的眼鏡“你也學過嗎？”

“那倒沒有，我嘛，純粹就愛好，聽郭德綱相聲后來喜歡上京劇。”男孩用一種帶有濃重北方方言的語調闡述著自己，再加上靈活的面部表情，不知為何秋有點想笑。

“師兄唱哪一派的？”男孩依舊不依不饒的追問著。

“楊派，言派。”秋回應。

“那可不好，”男孩犯了難“先生們叫我們合唱，介兩老生唱點嘛好呢？”

“要不<<草船借劍>>?“秋試探性問道。

“我不會呀！“說著這個叫源的男孩聳了聳肩，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師兄<<智斗>>行嘛您?“

秋點了點頭“那我來刁德一，你來阿慶嫂?“

“不不不師兄你來阿慶嫂可以嗎？“源笑著說。

“這，我小嗓不好，“秋有一絲猶豫，本來她就不想唱，更何況要她唱一個旦角，她更是不情不愿“要不你自己來一段我就不來了吧。“

“別介啊一個人唱沒勁兒。“

正說著忽然喇叭里發出聲響，篝火晚會正式開始了，這兩人才發現所有同學幾乎都到齊了，于是各自找了個空位坐下。不出所料，晚會的確很無趣，一開始軍訓教官帶著所有人跳一個傻冒的兔子舞，接著上來十來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同學手舞足蹈的合唱著<<愛拼才會贏>>，一個個都用著常年抽煙導致的公鴨嗓聲嘶力竭的“吼叫著“，每個人的調子都不盡相同，可謂折磨，再接著是蓉的山歌，這倒是另秋贊嘆不已，蓉的聲音清澈高亮，真如同山里的一灣清泉，在這秋夜晚間浸潤著在唱所有人的心田。

再接下來就是秋和源的<<沙家浜>>了，不知道這個缺德的源從哪里找來了一條白毛巾塞給秋示意她系在腰間，裝作是阿慶嫂的圍裙，秋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這教官從哪里找來的伴奏帶，實在是低的難受，秋在唱完最后一句“管他周詳不周詳。“后忽然如釋重負，正準備走回作為點上一根草卷時，源突然又拿起話筒對著同學們頗有些“帶節奏“似的說道:

“各位，剛才這個是不是還沒有聽夠?讓我們予秋師兄再來一段怎么樣？！“

同學立馬起了勁兒，哄鬧著要秋再來一段。沒法秋只能應下，教官一面問秋唱什么，要找伴奏，秋苦笑一聲，一面示意教官不必再找，網上沒有，一面帶起了耳麥調試好音量。

“都說男怕夜奔女怕私凡，我給大家來一段昆曲<<夜奔>>“

說罷便唱了起來，邊唱邊配合上了身段:

“實指望，封侯也那萬里班超，到如今……………“

原本哄鬧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

“恰便似脫筘蒼鷹，離籠狡兔，折網騰蛟……“

唱到這句，秋一時興起索性來了個朝天蹬，三起三落，接著又是一個掃堂，旋子，雖然多年沒練功，但值得慶幸童子功依舊還在，雖比不上專業演員，但這足以讓同學目瞪口呆。

“高俅，管教你海沸山搖！“

男怕<<夜奔>>，<<夜奔>>難就難在邊唱邊做(動作較多)，這一段下來秋已然是累的喘將不過，四周掌聲如潮，秋卻似乎絲毫沒有聽見，沖到座位邊接過蓉遞過的一瓶礦泉水一飲而盡，水順著她嘴角滑落，混合著汗水浸濕秋的衣物。

“可厲害了啊！沒想到你還會武功！”蓉略顯激動。

“這都是基本功了，好多年不練了，回功了！”秋苦笑道“老了。”說罷抬頭看著臺上正在表演太極的楊不禁嘆道“這才是真正的功夫啊！”

“你才多大啊！”蓉一臉好笑的表情“我今年都快三十了！”

秋一驚，她以為蓉和自己差不多年歲，沒想到她三十歲了“不像啊！”她以為蓉在逗她，夸大了年齡。

“喏你看”說著蓉調出手機里保存的一張她的身份證照片“我真的三十了。”

秋接過手機，嚇了一跳，出生年月日里清楚的印著“1987年12月1日”。

“信了吧，你在我眼里只是一個小妹妹。”說著蓉從秋手里拿回手機。

“你真看不出來啊………”秋正準備說點啥，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刺耳尖叫。

“有人要跳樓了！快來人啊！”

所有人幾乎在同一個時刻都沖著不遠處一幢六層樓的樓房跑去，趁著月色，秋模糊看見在樓頂有一個人站在邊緣處。差不多三分鐘左右又有三四個人影爬到樓頂，這才把那個人拉了回來。看到人沒事兒了，同學們才陸續回到座位。

接下來的節目不過也是些無趣的歌舞一類。顯然同學們都已不關注晚會內容了，紛紛議論起了剛才“跳樓事件”。聽知情同學說：這孩子叫凌今年才剛十八，今天剛好是十八歲生日，大概是無人給他慶祝一時想不開便要尋短見。接著秋聽見人群中似乎有人說這孩子被父母慣壞了太嬌氣一類的言語。不禁想起了自己十八歲那年秋天，她獨自一人去到西北一座山上道觀里短住采風，生日那天一切很平靜，沒有祝福沒有問候，夕陽西下時她座在山崖邊，看著太陽沉入遠方的地平線下，看著山下這座城市陷入黑暗，慢慢的城市的燈光緩緩亮起，像一只只螢火蟲撲飛舞動，高速公路上偶有運貨大車疾馳而去，留下一路長鳴……無論她再怎么哭泣，再怎么難受，也沒有人知道，她似乎被這個世界所遺棄，那晚上她在山崖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遠處廟里止靜的鐘聲響起，她才慢吞吞爬起走回了住所，身后一片楓葉悄悄飄落，落在泥土里，沒有一絲聲響……

晚會結束她剛巧遇到班主任王先生提著一個系著紅色絲帶的盒子深色匆匆從遠處走來，他也看到了秋，便邀請她一起去給那個要跳樓的凌送生日蛋糕，秋答應了。敲開凌房間時，凌正坐在床沿上深色恍惚，看到提著蛋糕的班主任還有凌忽然眼睛亮了起來，接著是爽朗的笑聲，顯然他是幸運的……

夜深了秋獨自一人爬到樓頂，坐在房沿邊，蕩著雙腳看著遠山，忽然眼睛一酸哭了起來，沒人發現，她可以好好哭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