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歲暮,宜春宮便成了整個皇宮中最緊張熱鬧的地方。
當然,只是在白天午時之前,才能稱個“最”字。
“手腳都麻利著點……殿下可說了,等東西都置辦好嘍……個個有賞!”楊常侍站在院子中央,觀望指揮著四處。
“啪——”
一塊瓦被掛青幡的宮人踩落,掉了下來,碎了一地。
“哎呦,碎碎平安、歲歲平安……”楊常侍眉頭一皺,急忙雙手合于胸前,順便祈求上天保佑。“你們倆……小心著點……快,再換塊新瓦上去……掛好了趕緊下來……來人,快把這地上的……掃走嘍!”
還好是喜慶日子,這要是擱平時,碰上這事,楊常侍早就大發雷霆了,那宮人下來也定挨上多少板子。
太子殿下今日忙著寫春帖,難得沒有與蕓內人黏在一起。
“殿下寫好了沒有……這到處都趕著貼呢!”楊常侍進書房問道。
“楊常侍,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這都寫了幾十副了……手腕都疼了……”太子一邊說一邊抖抖手腕。
“殿下,咱這宮里大,到處都要貼……自然要辛苦殿下了……回頭讓蕓內人好好給殿下揉揉……”
“這宮里啊……就楊常侍會說話……行了,你先把桌子這幾張拿出去吧!”
“得嘞!”楊常侍雙手捧上太子書的春帖,小心翼翼捧著寶貝似的,走了出去。
未幾。
“誒呀,你怎么又進來了……不剛剛才讓你送出去么,等會等會……”
對面沒有應答,太子緩緩抬起腦袋。
“殿下!”
“你……你……你怎么進來的?”
“殿下,這門開著,臣自然是自己走進來的。”
“本宮是問……誰讓你來的,外臣私闖東宮,你可知是何罪?”太子將毛筆撂在一邊。
“是陛下讓臣來的,況且……臣亦不是外臣了……”
“你……什么意思!”
“臣新任東宮左衛率徐止參見太子殿下!”徐止從腰間解下腰牌,遞與案前,腰牌所書確實“東宮”二字。
“東宮衛換將,本宮怎么不知道!”
徐止笑笑,“此事也是陛下剛剛下達,任命的文書估計不久就會送至……沈衛率已去,這位置不能一直空著,還需人守衛東宮不是?這不恰逢除夕,臣就先來向殿下道個喜……年更新歲,殿下千秋……”
“你來,本宮還能有什么喜!”
“是不是喜……殿下日后就知曉了……至于沈衛率之事,還請殿下莫再介懷,以全君臣之禮……”
太子一想到沈洵,氣不打一處來。“你一個武將,竟還能有這般口舌,本宮還真是長見識了!”
“殿下過譽,臣真正的本事……殿下以后會見到的……此時東府出入人等煩雜,臣先去守備了……”
“去吧去吧……你還站著做什么!”
“殿下……”徐止瞧著太子殿下的手。
“給你給你!”太子隨手將腰牌丟了過來。
他一手穩穩接住,“多謝殿下,臣先去了。”
柳蔭宮里,只有安蘅與孟青壚兩人,則顯得冷清許多。
“蘅兒,你從哪里折的桃枝?”
“當然是從別的宮里!我們這院子一棵樹都沒有,哪里有一點兒生氣……我這可是專門挑的東南方的枝子,陽氣更重,驅鬼避邪……”
“嗯!”
“誒誒……”安蘅在門前蹦跶了半天,也沒夠著門的上沿。
“還是我來吧……咳咳……”孟青壚看著她干著急。
“先生不也夠不到么!我自己去搬個凳子便好……”她搬來凳子,站在上面,還要微微踮起腳尖。
“你小心些!”
“成了!”安蘅把凳子放回桌邊,順勢坐下,抄起茶盞就仰頭喝。
“你慢些喝……別嗆著,你說說你,女孩子家,舉止還是如此……”
“怎么,先生嫌棄我了?”
“怎么會。”先生托著下巴沖她笑笑。
安蘅眨巴眨巴眼睛,“先生,聽說午時之后紫宸殿前有儺祭,先生去不去?”
“這儺祭之禮,宮中與民間應該沒什么兩樣……咳……”
儺祭,是人們每逢歲末年初春節前后,舉行的驅除疫鬼的祭祀儀式,以祈求新的一年可以平平安安。
國儺之時,紫宸殿前便是最熱鬧的地方。要不然,怎么說東宮在午時之前才可以稱得熱鬧之最。
“這宮中的肯定熱鬧啊!過去這一年,寒疫肆虐,以致民死無數……所以陛下尤為重視今年的國儺,聽說太常寺排了好久呢……”
太常寺乃九寺之一,掌宗廟禮儀禮樂。這國儺自是由其主持。
“你若是想去看便去吧,先生在家等著你……”
“我想和先生一起嘛!先生不是身子不好……一起去驅驅邪……”
孟青壚輕輕摸摸她的小腦袋,“蘅兒乖……你去吧,先生不喜歡熱鬧……你看完可早些回來……”
“好吧,我不回來,就沒人給先生做飯吃了。”安蘅吐吐舌頭,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下來。“先生……我要是忘了回來,先生可就餓著吧……我走啦!”
“你這個丫頭……咳……出門小心些,慢些行……”孟青壚坐在那里,癡癡地笑著。
……
轉眼間,便是兩三個時辰。
“回來了,累么?”
“累倒是不累,就只是有無聊,這儺戲果然與坊間的沒什么分別,就是人多了些、樂器多了些……”她眼中倒有些失望。
“先生說什么來著,你還不信……誒誒,你做什么去!”
“當然是做飯啦,不然我們吃什么……今日陛下宴請眾臣守夜,聽說盡是珍饈美饌,只可惜我官太小,去不了……”
“這不是還有先生陪你嘛!”
“切,我去做飯啦!”
花了大約一個時辰,安蘅才做好了一桌子菜。
“蘅兒,你做這么多,就我們二人……未免有些……”
“今日守夜嘛,難道吃的豐盛些……”她突然停下擺碗筷的手,“也不知道……師父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孟青壚見她傷心,便將她擁入懷中。“沒事,你師父他人心善,定會過得好……蘅兒……先生會保護好你的……”
“好啦好啦,吃飯吧!”她拭去眼角的淚珠,笑言。
二人動起碗筷開吃。
小酌兩杯之后,先生的詩意便起:“孟襄陽有詩云,疇昔通家好,相知無間然……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舊曲梅花唱……咳……新正柏酒傳……客行隨處樂,不見度年年……”
安蘅笑道。“先生喝多了吧,哪就年年,這才一年……”
“一年,以后日子還長,一年復一年,不就是年年……”
她端來杯子,也給自己斟上一杯。“好,先生干杯!”
“你不是不能喝酒么!”孟青壚握住她的手。
“一小杯,沒事的……我陪先生……一起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