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和琳瑯雖然不滿李琰接近我,但迫于他的淫威,以及我的暗示,只能作罷。
李琰幫我系好大氅后,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湯婆子遞到我手里,那動作熟練的,仿佛這些年在我身邊的一直是他。
我只微微晃神,很快便清醒過來,十分疏離的對他說了聲:“多謝。”
他也只是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然后從燕歸手里接過六角宮燈,什么沒說,只提著燈籠走在我左側。瞧這架勢,大約是要送我回去。
我同李琰在前頭慢悠悠的走著,珠玉她們遠遠的跟在后頭,雖一路上始終保持緘默,但倒不是十分尷尬。
走著走著,前頭不遠便是幽然殿了,一直一言不發的李琰倒是停了腳步,莫名說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他這前言不搭后語的,我也懶得去猜測:“有話直說。”
他就這么靜靜的看了我良久,我都以為他已經入定了,他才幽幽的開口:“當時我只想將他暫時拖住,并非真的想取他性命。”
我知道他說的是李殤,我心中雖怨他,但我也篤定他不會狠心到殺害自己的親兄弟,更何況是一直以來如父如師的兄長。
我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避開他的眼神:“你可知,此事你錯在何處?你可知,此事我怨你在何處?”
未聽他的答案,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他:“你怕是不知,他親征前曾親口對我說過,等這場仗勝了,他便將這帝位傳給你。從小到大,你想要的,你喜歡的,他什么沒給你?可你萬萬不該聯合步圭那野蠻之族來步步為營,與虎謀皮!我們大鄴的江山都是祖輩刀尖舔血的一點點掙回來的,如今你這是做什么?將祖輩的心血拱手相送?”
看著他豎起的鎧甲一點一點剝落,他萬年不變的表情一點一點瓦解,我便覺得心頭一陣舒暢,隨即我便他行了個大禮:“如今這帝位你得便得了,只望皇上時時殫精竭慮,日日勵精圖治才好。”
李琰聽了戚笙笙的話,只覺得喉頭打緊。他一直想傳位給他?怪不得在西北時,他同自己說:‘此仗其實是為你打的,勝敗皆在你一念之間。’只是那時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謀他的朝,篡他的位,一星半點也沒聽進去。
原來,原來自己做的這些在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可恨自己過了幾年安穩太平的日子,便將他往年那些鐵血手腕,排除異己的手段統統忘了個徹底。他能坐上那個位置,怎么可能對自己一點防備也沒有?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入京的時候那般順利,京畿處的宋鉉分明是個愛國的憤青,怎會在自己三言兩語下便立即掉頭反戈?朝堂上的張恒興,常會德等人分明是極敬重他的,怎會在自己謀逆之后依舊盡力輔助?唯一說得通的,便是……這一切皆是他的局。
若自己沒反,他便名正言順的將這江山送給自己,若是自己反了,也沒關系,他早就在朝里朝外都為自己鋪好了路。
李琰不可置信的譏笑起來,罔顧他自己一直都覺得自己在布局,沒想到,連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李琰以為自己黃雀,沒想到自己連螳螂都算不上,而他……才是老鷹,這一局,他輸的徹底。
李琰先是輕笑,慢慢地,笑聲越來越大,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好笑的笑話似的,捂著肚子愈發笑的大聲,可完全感覺不到他的開心,只覺得悲涼。
好不容易,他才癱坐在地上,仰著頭瞧我,眼角還掛著些許淚痕:“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
我蹲下身子,從袖口掏出錦帕,輕輕為他擦拭眼角的淚水,然后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信你,你一定可以比你皇兄做的更好。”
李琰一把抓了我的手,聲音悶悶的:“阿笙,我想要的……從來都是你啊!什么破皇位,我根本不稀罕,皇兄不愿放手,我只好自己動手搶了。”
我咬了咬嘴唇,竟不知,他對我的執念如此之深:“可你為何不問問我的意愿?”
他此時倒是像個小孩兒了,連說出來的話都偏執的緊:“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愛一個人本來就是自私的。”隨后他又絮絮叨叨的說道:“我一點都不喜歡‘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句話。我栽的樹,我不能乘涼我就砍掉。”
我從他手里將手抽出來,看著他的眼睛,義正嚴辭的同他說道:“倘若有一天,你能明白‘明智的放棄勝過盲目的執著’這句話,你便也能明白什么才叫做愛了。”
李琰卻眼巴巴的望向我:“如果你也能明白這句話就更好了。”
他看著我的眼神,就仿佛小孩兒要糖吃,讓人不忍心拒絕。我撇開眼神,直起身子:“夜深了。”
他也一骨溜的站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問:“你的心……能不能分一小塊給我?就一小塊。”
我不敢瞧他,拒絕的話已經說的太多了,可他仿佛越挫越勇的模樣,倒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我發過誓的,除了他,我再也不會瞧旁的人一眼。”
他輕笑一聲,放開了我的手臂,話語間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失落:“大概我只是愛上了你的表象吧,哪怕你騙騙我也好,至少你認真騙我的時候,我會很開心。”
我撿起掉落在一旁的宮燈,回頭輕輕地說了聲:“抱歉”后,便帶著珠玉和琳瑯回了幽然殿。
李琰立在原地,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燕歸遠遠的跟著也不敢上前。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李琰才收拾好了神情喚來燕歸:“將幽然殿外守著的人都撤了。”
燕歸有些不解:“都撤了嗎?萬一娘娘那邊出了岔子可怎么辦?”
李琰卻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深淺:“燕歸,下月十二是個好日子,這宮里也是時候該有位正兒八經的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