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過時光
- 囚鸞
- 千澄色
- 3289字
- 2020-05-21 18:02:08
天青欲沉,扶幽端著一盤干果臥在高高的樹杈上,胳膊上挽的紅色披帛隨勢垂墜下去,隨著微風(fēng)左右款擺。
無恨崖高逾千丈,崖上天然生有一棵婆娑樹,占據(jù)了無恨崖的制高點(diǎn)。從這里俯瞰下去,是漫無邊際的浩渺云海。云圍霧繞,高低沉浮,幻相萬千。
扶幽牙口好,“嘎嘣”咬開一枚榛子,掏出榛子瓤拋進(jìn)嘴里,一壁歪頭問她二哥:“然后呢?長黎贏了還是荇風(fēng)贏了?”
他們正在談?wù)撻L老競選的事,經(jīng)過為期三個多月的篩選,長黎不負(fù)眾望脫穎而出,而原本不被看好的荇風(fēng)也以一鳴驚人的姿態(tài)躍入眾人視野。鸞君和諸位長老十分中意他們兩個,為了公平起見,最后一關(guān)采取了比試法術(shù)的尋常測試,誰贏了誰就當(dāng)這個長老。
扶幽問的就是這場比試的勝負(fù)。
扶丞揉揉酸疼的脖子,一直仰視著樹上的妹妹讓他很不舒服,偏偏說話時又習(xí)慣性地去看對方的臉,“長黎勝了,但是荇風(fēng)也當(dāng)上了長老。”
“這是何故?”扶幽不解。
“大祭司插手了,他覺得荇風(fēng)是個不錯的苗子,就又加了一個長老之位,原來不六個嘛,現(xiàn)在改七個了。”
“哈,長老院的那群老家伙就沒敢出言反對?”扶幽雖然討厭胤玄,但一方面這次事件受益的是她的朋友,另一方面吃癟的又是那群她從前就很討厭的老頑固,也就樂于談?wù)摿恕?
“當(dāng)然有人反對。”扶丞覺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大祭司說了,不拘一格方能降人才,滔滔不絕說了一堆把那幾個反對的長老駁得啞口無言,也就沒人敢反對了。”
實(shí)在受不了一直仰著個脖子,“我說你能不能下來?這樣跟你說話也太費(fèi)勁了。”
“你上來嘛,我躺的正舒服,不想下去。”
“我不上去,你再不下來我就走了。”
扶幽聲音微微有幾分失落,“哦,那你走吧……”
聽到妹妹這可憐兮兮的語氣,走出去的扶丞又走了回來,“你也別難過,頂多過個一兩百年我和父君就把你弄下來,哪能真讓你在這里呆上五百年。”
扶幽踢了踢腳尖的婆娑花,“我現(xiàn)在就想下去,十天半個月不見一個人,悶死了。”
“現(xiàn)在弄你下去我是沒這個本事,你乖,多忍耐忍耐,等我下去了叫長黎荇風(fēng)他們多來找你玩玩,陪你說說話。”
“他們初初榮任長老,有一大堆事要忙活,哪有時間陪我閑磕牙。最可恨的還是那個胤玄,都把禁忌這條從族規(guī)里廢除了,還是要罰我。”
“沒辦法,誰叫你是在他廢除這條族規(guī)之前犯的事。不過,值得高興的是你現(xiàn)在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彈奏《瀲滟曲》了,待我回頭把琴給你捎來,也好消遣這大把時光。”
扶幽“嗯”了一聲,囑咐他二哥:“別忘了介紹菟絲給白澤,我之前答應(yīng)要給白澤找玩伴的。”菟絲就是之前扶幽提到的過的扶丞的那只靈寵煢兔的名字。雖然當(dāng)時只是隨口一說,但扶幽一直記掛著。
扶丞回了句“知道了”,走到無恨崖前,展開雙翼,飛了下去。
扶丞走后,扶幽又在樹上坐了一會兒,將懷里的榛子一粒一粒剝開,放在盤中一角,聚成一個小堆。太陽行將西沉,絕大的一輪紅日鑲嵌在云海之上,落日熔金的光彩瞬間將她籠罩。
登上無恨崖面壁三月有余。原本她是死活不肯來的,還跟鸞君放話說,面壁思過是不可能,要么斬了她的手要么把她逐出星垂野,抑或斬了雙手之后逐出星垂野,悉聽尊便。
鸞君剛開始還好言相勸,叫她讓他在胤玄很前難做,扶幽使小性子,充耳不聞。鸞君惱了,直接放出話來,叫她滾出星垂野,說她的手他也不稀罕要了,女兒就當(dāng)沒生過這個女兒,趁早眼不見為凈。
扶幽自小被寵慣了,不承望鸞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傷心極了,怕鸞君當(dāng)真不認(rèn)她,把她趕出星垂野,一個晚上就把眼睛哭成了核桃狀。最后還是扶丞從中斡旋,給了她個臺階下,她這才乖乖就范,來到無恨崖面的壁。
把攢成一堆的榛子一股腦兒地塞進(jìn)嘴巴里,扶幽躍下婆娑樹,花朵受到震動,簌簌而落,其中有幾朵落到扶幽的裙擺上,她覺得好看,捏個訣,將花鑲在裙子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畫上去的一樣。
拎著名副其實(shí)的“花裙子”,扶幽抬腳回了山洞。
山洞里面有一面光滑的石壁,上面刻滿了前代鸞君的手書,字跡鸞跂鴻驚,由此可見寫此書者也是個率性灑脫之人。
扶幽在那面石壁前結(jié)跏趺坐,雙手結(jié)作蘭花狀歸于胸前,開始了晚修。
白澤馱著菟絲來看扶幽的時候扶幽正在洞里睡覺,朦朧中聽到兩個聲音在拌嘴:
“笨阿澤,蠢阿澤,走快一點(diǎn)啦!”
“不……不行……我沒力氣了……”
“哼,這樣就不行了,真沒用!”
“這是上萬級石階啊,你在我身上坐著,又不費(fèi)力氣,我四只蹄子都要走斷了!”
扶幽想起來無恨崖周圍布了仙障,周圍是不能使用法術(shù)的,倘或有人想上來,又沒有翅膀,的確只能靠走的了。放眼星垂野,不屬她這一族關(guān)系又跟她好的,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出來是誰。這樣想著,扶幽就強(qiáng)自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
走出山洞往山道下一瞥,果然是白澤和菟絲兩個。菟絲騎在白澤頭上,不滿意白澤的慢慢吐吐,拿一根六枝抽打著累到倒地不起的白澤,“快點(diǎn)啦,笨阿澤!”
扶幽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下去,揪住菟絲的耳朵把她從白澤頭上拎起來,“好啊,小菟絲,白澤那么老實(shí)你都好意思欺負(fù),越來越調(diào)皮了。看我二哥下次來我不建議他做成紅燒兔肉。”
菟絲在半空中蹬著腿:“壞幽幽,人家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居然揪我耳朵。放開我啦!”
扶幽哼了哼,把她扔在地上。落地的一瞬間她立刻踢了扶幽一腳,歡笑著跑開了。不同于一般兔子,煢兔是一種能夠用雙腳站立的兔子,極富靈性,一雙眸子赤若紅玉,最是惹眼不過。身上穿著扶丞宮里的仙娥親手縫制的錦袍,遠(yuǎn)遠(yuǎn)看去,跟個小人兒似的。
扶幽在白澤身邊坐下來,撫摸著他的皮毛:“怎么想起來來瞧我?”
“你讓二殿下給我介紹了菟絲做朋友,我很開心,想親自上來謝謝你。”
“她那樣欺負(fù)你你還開心?”
白澤不同意這個說法:“菟絲她沒欺負(fù)我,她只是在跟我玩。”
扶幽“噗嗤”一笑,扯了扯白澤嘴邊的胡子,“你還真是好欺負(fù)。不過,看到你們合得來我就放心啦。”
過了一會兒,白澤恢復(fù)了體力,一人一獸一起回了崖頂。
崖頂上,菟絲站在婆娑樹的樹梢上,眺望著下方的云海,看見白澤上來,還招呼他:“阿澤你快看,好壯觀的云海。”
白澤走了過去,清風(fēng)拂著他根根油亮的皮毛。菟絲一個翻身倒躍,落在他頭頂上,一大一小兩只靈獸就那么靜靜看起了云海。扶幽看著他們倆毛茸茸的后腦勺,心情愉悅極了。
胤玄聽說白澤要來看扶幽,特意讓白澤捎帶來了一本樂譜,樂譜里收錄的皆是失傳已久的古曲。扶幽喜歡曲樂,送與她聊以解悶。
這是白澤的說法。真實(shí)的情況是白澤要來看扶幽,問胤玄有沒有什么禮物需要由他轉(zhuǎn)交。
胤玄皺著眉頭說:“我干嘛要送她禮物?”
“畢竟是你害的人家下不得山,每天枯對著一面石壁,一個小姑娘多可憐。送個禮物緩和一下關(guān)系嘛,要不然等她下山了,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么相處?”
胤玄好氣又好笑,“她不就是叫扶丞引薦了那只煢兔給你做朋友嗎?你就不知道誰是你主人了?”
“你是我主人,這我清楚得很。你說你送她那本你珍藏的古曲譜怎么樣?她平時也好彈個琴什么的,你送她那個她肯定開心。”
胤玄看白澤這個架勢今天他若是不送點(diǎn)什么給扶幽算是別想清靜了,當(dāng)下道:“那就送那本樂譜罷,上面的曲子我悉數(shù)熟諳于心,留著也沒用了。”
就這樣這本樂譜到了扶幽手上。
扶幽卻不是很領(lǐng)這份情,看著手里的樂譜嫌棄巴巴的,“誰稀罕呀,幾首曲子罷了,當(dāng)誰沒聽過似的。”
“這個真是失傳已久的古曲,胤玄當(dāng)個寶貝似的收藏,要不是為著你他也不可能送人。你們又不是一輩子不見面了,鬧的太僵對誰都不好。鸞君若是恩典你提前下山有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方便不是?”
扶幽神色有幾分動容,“真是失傳已久的古曲?”
“可不嘛,不信你翻開來瞧瞧。”
扶幽翻來瞧了幾首,還真是聞所未聞的曲子,隨口哼了哼兩首,曲風(fēng)奔放,自有一股古韻在里頭,滿意地揣進(jìn)懷里,“那我就收下了,你代我謝過大祭司的好意。”
白澤大松一口氣。
又跟白澤菟絲說了一會話,薄暮冥冥時分他們兩個就下山了。扶幽回到山洞里,照例打坐。不打坐的時候她就練習(xí)樂譜上的曲子,這樣三百年過去了,鸞君降下恩典,說她誠心悔過,懲罰的本意已經(jīng)達(dá)到,叫她立刻下山。
其實(shí)鸞君老早就想讓扶幽下來了,貼心小棉襖不在身邊,他也想,但是聽扶丞說扶幽在無恨崖乖得很,每天都有打坐練功,比起在外頭散漫的樣子不知用功多少倍,愣是忍著思女之苦讓她在無恨崖上多待了一百年。扶幽若是知道得恨死他二哥。
不管怎么說,重獲自由終歸是好事。當(dāng)晚扶幽在傾瀾殿擺了席千杯宴,把她的好友都邀來了,眾人歡慶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