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片散落一地,男人背靠著沙發痛苦至極,屋子里沒有開燈,只有對面高樓的薄弱的光飄到這兒。汗珠大顆大顆掛在額頭,他掐著自己大腿,好像要把指甲嵌入血肉之中。他急促呼吸著,頭痛欲裂,腦海中的畫面斷斷續續,恍惚錯亂間。有個女人出現在了他面前。
“許盎......許盎......”
他熱切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從地上艱難地爬起,要擁她入懷。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依稀辨出她面部的輪廓。她剎那間站起來走了。男人急紅了眼框,他被身體的疼痛折磨地沒有了力氣,對于她的又一次離去無能為力。
心臟的陣陣絞痛,令他幾近窒息,暈厥了過去。
房間的燈亮了,徐蕭蕭在推開門的一瞬間笑容凝結,白查念看見屋內這一幕愣了,但身旁的徐蕭蕭早已沖過去,抱住躺在地上的男人。
“哥...哥...”徐蕭蕭急哭了。白查念安撫她說:
“蕭蕭,先別急,先帶哥去醫院。”
“嗯。”
來不及等救護車,白查念背起徐愈森。背上沉沉加上徐愈森人高腿長,饒是白查念這種經常鍛煉的人也有些吃力。但是看著徐蕭蕭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又一鼓作氣背著徐愈森下了電梯,趕緊放在車后座,等徐蕭蕭一同進車之后,驅車駛向醫院......
一個月前,徐蕭蕭得知自己的哥哥在家暈倒了。那天他是在老別墅里住,幸虧是司機李叔發現告訴了徐蕭蕭,她趕到醫院后,醫生告訴她徐愈森患上了精神分裂癥。
他這么年一直對當年耿耿于懷,回國之后從之前的溫柔儒雅變得對人冷淡疏遠,其實就是一個預兆。加上自從他決定拍那部電影之后就天天高強度工作,有段時間甚至不眠不休,加上面對著一張和許盎相近的臉,他愈發精神錯亂了。
種種因素,導致他發病了,那一天是電影上映的第一天。
對他人來說毫無預兆,因為他前一天晚上還在條理清晰地寫了那篇感人至深的微博發出去。他這一昏迷就是一星期,醒來之后他就一直說許盎回來了去看了他們的電影去了她的家里他們相擁在湖邊,他絲毫都沒有意識對自己說的這些畫面存在的邏輯問題,什么許盎去了她的家里他又不在場怎么會看到這樣的畫面呢?他不停地問許盎現在去哪兒了?
醫生對徐蕭蕭說精神分裂癥出現臆想、幻覺等等都是正常的。所以后來他再問起,徐蕭蕭都是連哄帶騙瞞著他,不忍告訴他在電影上映第一天暈倒,他口中所說電影上映后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而已的真相。他不肯吃藥,對幻覺、怪異的想法和行為意識不到是病,無自知力。
終于持續了半個月后,徐愈森有一天突然安靜了,他不再問許盎在哪兒。
從那以后,每天只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坐在病房的窗前。肯按時吃藥。只是不肯說話。
徐蕭蕭每天都不停地和他嘗試溝通,他都不理不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有天他突然有理有據地就醫生提出的問題說出一大堆話,好像又恢復正常了,觀察了兩三天之后,醫生說可以讓他回家養養了,他不愿回別墅而是去了買得那套公寓。
徐蕭蕭和白查念每天形影不離地替換著守他,他都沒有一絲異常,還時不時調侃他倆太依賴自己。然后這兩人也漸漸潛意識里放松了,沒之前那么緊張。
然而,今天又是這樣的始料未及。
“徐小姐,你哥哥的病情反復,又進一步惡化了。剛剛他蘇醒,一直對我說一個叫許什么的人是愛他的。這是關系妄想的癥狀,堅信某異性對自己產生了愛情,我們稱之為鐘情妄想。這種癥狀是精神分裂里比較嚴重的。”
“竇醫生,這種情況該怎么辦?還有比之前更好的治療方案嗎?”
“這種病不同其他,不是你用多貴的藥就能立馬痊愈,所以即便還有更好的方案也不能夠短期之內解決,還是住院治療,不要操之過急。”
徐蕭蕭應了一聲嗯之后沉默。隨即走進了病房,抬頭對上了徐愈森的眼睛,看見了他病態蒼白的臉。徐蕭蕭說不出的難過,但還是扯唇朝他笑了。
她走過去坐到他病床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蕭蕭,她又拋下我離開了...”
......
徐蕭蕭動動唇,又不想再刺激他,只能違心說一句:
“她會回來的。”
徐愈森聽這話,臉上浮現了一絲不明其意的笑,他扭頭看向窗外的夜空,稀稀疏疏的星點亮不了夜空。徐蕭蕭剛剛說話的時候,不敢看他的眼,一直低頭,此刻聽見他說:
“蕭蕭,我感覺到自己陷入了某種思想的漩渦,我在騙自己她愛我...”
這番沒有前因后果的話確實讓徐蕭蕭一頭霧水,但能感覺到他此刻是清醒,為了避免他想多了再發病,徐蕭蕭安慰他睡下。
走出病房,看到白查念倚靠著墻扭頭看她。
......
又一個月匆匆過,徐蕭蕭和白查念去年定的婚期將近,徐愈森一直在醫院有人照料,況且近期他的狀態還算好,所以徐蕭蕭可以抽出身來準備婚禮。
她叫著韓澄來陪她挑婚紗,兩人在婚紗店門口碰面,看著徐蕭蕭略消瘦的臉,韓澄開口說:
“別太操勞了。你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活潑開朗的徐蕭蕭了。”
“長大了嘛,以前太任性了。以后不會了。”
韓澄突然說不出話了。是啊!數年過去了,任誰都無法一如既往,早已物是人非了。時光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徐蕭蕭見韓澄眼露擔憂,又笑著挽她的手。兩人一同跨進婚紗店,挑了幾件西式婚紗,徐蕭蕭進去試了。韓澄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等待,又有一對戀人進來,女方進去換婚紗,男方一轉身看到韓澄。
四目相對。
兩人都愣住,沒有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對方。
男方頓步還是往沙發這邊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
“是挺久不見了,尤文顧。”
他的名字,韓澄說的時候咬字很重。接下來兩人沒有了交流,尤文顧看得出來韓澄不想和他說話,他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呢?
尤文顧的女伴先出來了,沒有猜錯,他要結婚。
韓澄心里冷笑。
緊接著徐蕭蕭也出來了,試了好幾套韓澄都覺得不錯,徐蕭蕭卻不滿意,她說自己想要中式的婚禮,想要鳳冠霞帔。店員去找到了他們的經理,經理說需要定制,量完尺寸之后兩人走出婚紗店。白查念在門口等著接她們。
“不是忙嗎?怎么還過來了。”徐蕭蕭小女人撒嬌似的說。
“很快結束就過來了,想著你們不開車回去不方便。怎么樣?有喜歡的嗎?”
“要等定制。我想要中式婚禮。”
“聽你的,以你為重。”
韓澄不知是不是司空見慣了,此時發著呆,徐蕭蕭看著她似乎有心事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反應過來,笑著說:
“你們先回去吧,一會兒杜澤過來了。”
白查念:“一起走吧。還省得麻煩他過來一趟。”
“沒事,本來今天就是有些事情要去處理的。”
“那好吧。”徐蕭蕭道。
“嗯。”
目送他們攜手離開后。韓澄又想起了剛才在婚紗店里的一幕,想了徐愈森,覺得諷刺至極。抬頭仰望天空。
許盎。你真是糊涂啊!
尤文顧口口聲聲說愛和徐愈森這么多年的煎熬,到底誰才是愛你的?我幫你在最后,見證了分曉。“老婆。想什么呢?”
韓澄一驚轉頭,杜澤已經湊到她耳邊了,見她把臉轉過來,在她的唇上小啄一下。韓澄大大地送了他一個白眼:
“大庭廣眾能不能有點羞恥心?”
“孩子都那么大了,親下有什么好羞恥的?又不是還17歲?況且我17歲親你,你也沒有怎么大火氣啊。今天怎么了?嗯?”
“...想到了一些事,無足掛齒。”
杜澤沒有往下問。
“糖糖呢?”
“送去咱媽那兒了,今天是咱倆的二人世界。”
......
徐愈森在治療下逐漸好轉,沒那么容易發病了。他有了自知力,可以冷靜地看待自己的病癥,只是幻覺這一點沒有絲毫減輕。
徐蕭蕭婚期如約而至。
婚禮以紅色調為主,沒有一點人工燈光。每桌每處上千喜燭照亮整個現場,兩旁有長明燈,前方是龍鳳呈祥,父母高堂之上坐。紅綢絲紗隨風飄,BGM響起,門緩緩打開,徐蕭蕭挽著徐愈森的手出場......
迎著一路祝福。
韓澄被些老熟人圍著團團轉一晚上,好不容易抽身,趕緊跑出來透透氣。因為今天晚上又是紅燭又是各種絲綢,所以以防意外防火措施做得還是很到位的。轉頭便看見防火設施旁的徐愈森靠著外面的柱子抽煙,邊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好些了么?”
“嗯。”他頓了頓又補充,“比之前好不少了。”
看得出來,今天他能鎮靜自若地送妹妹出嫁,確實比之前好了。
“明天有時間?”
“有......你有事?”
“給我根煙。”韓澄抽上之后,煙氣絲絲繚繞她的臉。
“明天是她的忌日。”
......
一陣沉默。徐愈森深深吁了一口氣。
“等我一起。”
韓澄笑了看向天空。夜色沉沉,月光傾瀉而下,涼風習習,遠處的樹葉沙沙作響似在竊竊私語。
天邊泛著魚肚白,晨光掀翻了夜幕。
春色深深,車開往墓地的路上,前方一片朦朧,似煙似霧,如絲如紗。這座山叫做椛山,這座山上有百來棵楓樹,雖然秋季葉才會紅,可是在春季它就開花了。茫茫綠意上星星落落的黃花點綴著,直到墓地,那片朦朧不見蹤影一切清晰,徐愈森長腿跨下車門腳穩落在地上。
他是第一次到這兒。
那年,他剛出國就得知許盎死了,他不敢面對也不愿相信,故而沒有回來參加葬禮。
樹上花枝斜斜伸長出,他緊隨著韓澄的腳步,看到韓澄在一處墓碑前停住,他不再往前。
在這過去的數年里,他一直欺騙自己,利用酒精香煙麻痹神經。已經時常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在他頹廢沉淪的這許多年里。
而如今,他要直面現實了。
韓澄扭頭看他。
徐愈森覺得自己此時很可笑,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想逃?
他在家時就照鏡子正衣襟反反復復許多次,他很久沒有這么在乎過外表了,如今手又不自然地理了理袖子。
抬眸,頭一陣眩暈。
許盎在前方朝他招招手,笑得如暖陽能融化三尺寒冰。
韓澄喚了一句徐愈森,他驚覺過來。又一次出現了幻覺,原本這幾個月來的治療,精神分裂出現的癥狀減輕了,發病次數更少了,今天在預料之中。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保持頭腦清醒。
他蹲下,韓澄離開,給他留了獨處的空間。
徐愈森眼眶泛紅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她笑靨如花。
......
很久很久沒有這么仔細看過你的模樣。
我無時無刻不在懷緬過去和你有關的片段。
跟著記憶里你的身影旋轉,時悲時樂。
依現在的狀況,我還能記得你幾年?
未知。
那年匆促間,你沒有聽見我的問題。
如今,你永遠不會回答我。
徐愈森指腹輕描她的名字......
不久旁邊的山頭暮靄沉沉,余暉冗長,他仰天。
那天之后,他突然變回了從前的模樣,待人溫和,積極配合治療,還會鍛煉了。所有人都為他欣慰。
......徐蕭蕭懷著孕很久沒有回去看過他,煲了雞湯打算回去和他吃飯,剛下車就見到他哥站在別墅的陽臺上,只要他彎腰就會整個人墜下來。徐蕭蕭看得心驚膽戰,也不顧自己懷著孩子這件事,沒事就沖上去抱住他。
“哥,你嚇到我了。”
徐愈森表情一怔,有溫柔笑笑摸摸她的頭說:
“怎么了?”
“我以為你...”
“要尋死么?”
徐蕭蕭抬頭沒說話,眼神出賣了她。徐愈森笑出了聲說了句傻丫頭。
“放不下才要尋死,我已然放下。”
......
后來,韓澄聽徐蕭蕭說起,嘴上安慰她說別擔心,內心卻......
會有那么容易釋懷嗎?
他瞞著所有人他還愛著,是不想讓他人擔心。
他是個溫文儒雅的人,對于17歲正青春的女孩來說,他沒有杜澤那種性格討喜,但他是所有人當中最堅強隱忍的一個。
由衷地希望他釋懷,好好生活。
可是置身他的角度,又談何容易?別對他那么苛刻了,現在他把許盎放在心底,帶著對許盎至死不渝的愛活下去,又何嘗不是一種圓滿?
遲暮之年,
他們或許會再次重逢,
在雛菊遍野的那天。
許盎。
到時就不要再辜負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