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師父?！蔽易杂X這話題轉得太生硬，生怕師父跟我提錢，趕緊往前走。

果然，師父一把攀住我的肩頭，把我扳回來——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軋死人不償命！

師父向我伸出右手，上面還有兩只蚊子腿。

“師父你給我看這個干什么？太嚇人了?！?

師父不說話，眼睛一閉一睜，表示他忍了一次。

“師父你有話就直說，我天分有限，不懂你打的啞謎?！?

師父還不說話，眼睛又一閉一睜，表示他又忍了一次。

“師父你想要錢？你真的想要嗎？你想要就跟我說?。磕悴徽f我怎么知道呢？”

師父依舊不說話，眼睛閉上，不睜開了，表示這一次不太好忍。

“師父你——”

“你少跟我貧！”師父猛地把眼睜開，怒喝。

“出家人不貧怎么能自稱貧僧呢？”

“再貧我打你！”師父突然抬起右手，作勢要打我，那兩只蚊子腿順勢掉到了他的光頭上。

五關六將都攔不住，我只好請出毛爺爺——送你離開，別人口袋，我呼喚你不來……

“虛有啊，”師父開始意味深長，“人這一輩子，真正經歷考驗的次數不會太多，僅有的那幾次，也是悄無聲息、難知難覺的。有些人覺得自己一輩子平庸，不甘心，其實是很多考驗他們都在不經意間錯過了。錯過了，沒抓住，自己就成了自己不想要的樣子，這能怪誰？你說，能怪誰？（你直接怪我得了?。┈F在你就面臨這樣一個考驗——突然播放速度加快，音量也加大了——你摸著良心告訴我，那么好一輛車，就值一百塊？！”

我低下頭——那兩只蚊子腿剛才從師父頭上掉下來了，不知道掉哪兒了，我找找。

“你看看，讓你摸良心你不摸，你都知道自己沒良心?！?

“我……”

“剩下的好幾百你以后還我吧?！?

“哪來的好幾百？總共就兩……”

……

我堵氣往前走，嘴巴撅得老高。

“掛油瓶嘍！哎呦，剛買了一瓶油，掛哪兒好呢？虛有，嘴巴借我用一用?！?

“愛掛哪兒掛哪兒！”我就不愛理這老頭。

“哎呦，虛有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瞧他這模樣，給他買個手機他也高興不起來了，那干脆別買了?！?

“誰不高興了？我……”咦，我的自尊，你要到哪里去？

看我臉色好看了一些，師父舊事重提：“其實我殺死那只蚊子是有深意的?！币娢也豢袭斉踹绲?，他只好來單口的，“你一定特想知道，那我就說給你聽聽?！保隳闹谎劬闯鑫姨叵胫?，我臉拉得這么長，是特想知道的樣子嗎？）

“咳咳……”師父醞釀半天，“你知道六道輪回。如果六道輪回真的存在話，這輩子作惡的很多人下輩子很可能轉生成蚊子。本來他們已經預定了肉身，就等那只母蚊子下崽子了，可被我橫插一杠——”

“你那是第三者插足，影響人家夫妻關系和諧?！蔽覜]好氣地說。

“它們關系早破裂了?！?

我沒法反駁——關系不破裂也不會找上我師父——繼續撅嘴。

“原本要轉生成蚊子的人因為我的關系轉生別物了，做什么不比做蚊子好??？”

“做你徒弟呀！我賺的錢都被你拿去了，想拿回來點吧，還要被你恐嚇，倒不如和蚊子一樣，吸了血再被你打死呢?！?

“唉~”師父裝腔作勢地長嘆一聲，假得跟冥幣似的，“你中毒已深，為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懂。我什么不懂？人好比盆中鮮花，生活是一團亂麻，房子修得再好，只是個臨時住所，那個小盒才是你永久的家?！?

“什么小盒？”師父連本山大叔都不認識。

“沒錢哪來的小盒？師父你真癡。”

……

總算挨到了縣城。大街上車輛、行人如織，兩旁店鋪林立，幾家手機店扎堆兒吵架似的并列著，各自喧嚷。我有選擇性障礙，饅頭如果不是圓的都不知道從哪頭吃起，正猶豫該進哪家，師父已經朝一家走了過去。

“呦，快來看哪！快來看哪！和尚買手機呢，和尚還用手機呢！”

手機店里的導購小姐長得真丑，臉上畫的妝不能讓她變美，只是把丑換了一種方式——這樣也有好處，如果有人嫌她長得丑，她倒可以推諉化妝技術不好。一般來講，長得丑的人都容易悲觀，可這姑娘是二班的，樂觀得一張嘴怎么也合不攏，上下嘴唇長期分居，把兩排晶亮鮮嫩的牙齦肉無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看得心里難受，恨不得找針線幫她縫上。

“姑娘你長得真美，有對象嗎？你看我咋樣？”師父估計是瞎了，說這種話——后退兩步，張開雙臂轉了一圈，讓姑娘看得全面些。他那身黑色太極服似乎得了他的指示，變得雄赳赳的，質地堅硬如盔甲——主要是因為積灰太多了。

這句話有奇效，姑娘羞澀得兩片嘴唇立刻破鏡重圓，包餃子似的把牙齒包起來——看得我心里更難受了。

“您想買個什么樣的手機？什么價位的？”姑娘含羞問。

“兩千左右的吧?！睅煾敢贿呎f，一邊盯著各手機看面相。

我吃了一驚：兩千左右的？那得多高級呀，智能得會拍人馬屁吧？我問一句“我帥嗎”，它不開攝像頭也會說我帥得掉渣吧。這么貴的手機我拿得動嗎？

“您看看這款，這款賣得最好，價錢也合理，才1999?！?

師父正在試機，我在一旁矜持地說：“不用買這么貴的吧，幾百塊錢的就可以?！逼鋵嵭睦餁g喜得如同待字閨中的少女碰到父母介紹了如意郎君，恨不能說一句：“全憑爹媽做主！”

“就這款了?！睅煾笜O痛快地說，立刻掏出錢來——師父身上沒口袋，我也不知道他這錢是從哪兒掏出來的——厚厚一匝，板磚似的往柜臺上一拍，整家店都為之一震。

姑娘笑得嘴角開到了耳垂，如果不是耳朵擋著，整張臉就該掉下來了，連忙收錢、開票、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