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溶一打開門，就聞到歐陽云翀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

“你抽煙了？”

歐陽云翀心中一緊，似乎之前從來沒有人留意過他抽沒抽煙，“嗯。心里煩，抽了兩支。你要是不喜歡……以后我不抽了。”

他的話讓簡溶略略怔了一下，“吸煙有害健康，還是少抽為好。”她只得順著他的話說了一句，便把他讓進了屋里。

“要不要來杯水？”

“不用了……”

“那你先坐著，我切點水果去。”

“好。”

簡溶把果盤放到茶幾上，遞給歐陽云翀一把果叉，想到他與秦斯喻這一段時間來關系一直比較緊張，就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他說：“是因為斯喻嗎？”

“不是，一點兒家事。我今天來，想給你講一講我的故事。”

“好啊，那我就洗耳恭聽嘍。”簡溶雙手托腮，擺出一幅認真聽故事的樣子。

“故事會比較長……”

歐陽云翀看著簡溶的樣子笑了，他的思緒把他帶回到了二十八年前。

那時候他才4歲。李英蘭是梅城紗廠的會計，歐陽霖則是梅城氣象局的一個小科長，那個年代雙職工意味著家里有兩份穩定的收入來源，在物價不高的年代，他們的小日子過的還算寬裕。

李英蘭她天生對數字敏感，愛折騰，歐陽霖則是稀里糊涂，只圖安穩，兩人巨大的性格差異生活在了一起難免總會擦槍走火，加上年輕氣焰都高，所以一天到晚兩人總為一些大事小事爭來吵去，互不相讓。李英蘭總想著讓她的東風壓倒歐陽霖的西風，而歐陽霖同樣不甘示弱，拼命的用他的西風反抗著李英蘭的東風，弱小的歐陽云翀夾在中間別無他法，只能在他倆的明爭暗斗中尋求自保。

一天，同一個家屬樓的老王夫婦要投奔遠在美國的女兒女婿去，這里的房子想找一個妥當的人負責看管收拾，房租適當看著給點就行。李英蘭看中了老王家的房子——房子一樓臨街，60多平米，客廳較大。

梅城市的主要行政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家屬樓基本都集中在這一區域，這些人都有穩定收入，有一定的購買力，而方圓幾里，物品齊全的超市并沒有幾個，都是些不足十平米的日雜零售商店，因面積所限，貨品也不齊全。李英蘭想，如果把老王家的房子略微改造一下，把臨街的陽臺打開改成大門，開一個小型的日雜超市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英蘭有了主意，就利用她跑銀行去稅務的職務之便，抽出些時間考察了一下梅城的各大批發市場及周邊的超市商品售價，發現在保證客流量較大的情況下，刨去各項成本支出，賺取商品差價還是有利可圖的。

她與歐陽霖商量租房開超市的打算，歐陽霖一聽立馬表示反對：“開超市差不多時時刻刻得需要有人盯著，誰盯啊？”

“我想好了，我把工作給辭了，我先一個人盯著，等顧不過來時再找一個人。”

“辭職？我不同意你這么冒進，別到時候超市不賺錢，工作也沒了，咱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們廠子現在半死不活的，我管賬，我比誰都清楚現在廠子有多少虧空，我就算在紗廠待著，也是混吃等死。”

“可是，你看哪個超市不是開門早關門晚？到時候我和孩子的早晚餐怎么解決？你能顧得過來？”

“咱們可以搬到那里去住，超市、你們我盡量兩頭不耽誤，這樣總可以了吧？我算計好了，把那間小臥室當倉庫，客廳擺貨架，咱們住那間大的臥室。”

“那也不行，咱家又不是缺吃少喝的，穩定才能壓倒一切。”

“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發展才是硬道理！不管白貓還是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歐陽霖我給你說，就我們那廠子不出五年準黃！國家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錢來養這么些閑人。總之你同意我會干，你不同意我也會干，明天我就把存的錢取出來，給老王付房租。”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兩人說著說著就急了眼，小云翀在旁邊看著，先是拉了拉歐陽霖：“爸爸，我餓了……”

“餓了找你媽去！”歐陽霖沉著臉拿他往李英蘭這邊推著。

“媽媽，我餓了……，我要吃飯飯……”李英蘭把歐陽云翀抱了起來，“走！媽媽帶你去下館子，你想吃餛飩還是小籠包，媽給你買……”說著，李英蘭抱著歐陽云翀頭也不回的摔門而出。

“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李英蘭！”歐陽霖面目猙獰，青筋暴露，怒吼著抓起手邊的煙灰缸，狠狠的摔到了地上，頃刻間那個完好無損的煙灰缸就四分五裂了。

歐陽霖拿起抽屜的鑰匙，找到銀行存折及身份證件，心想著明天一定要趕在李英蘭之前把這些錢給轉移了，省得那個女人折騰。

第二天，銀行窗口。

“你好，我要把這個折子里的錢全部取出來。”李英蘭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笑著對銀行窗口的服務員說。

“請您稍等……不好意思女士，您這張存折里只剩一分錢了。”

“啊？！”巨大的心理落差讓李英蘭心里一驚，“麻煩你把折子給我，我看一眼——”李英蘭雙手顫抖著接過存折，仔細查看著，當她看到今天早上九點多一點兒的時候有一筆取款時……她心里頓時明白了。

下午5點過后，歐陽霖騎著車下班回家，快走到家屬院時，想到李英蘭氣極敗壞的樣子，心里頓時美滋滋的，他哼起了小曲兒：“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哎喲，哎……哎……喲……”

歐陽霖唱的正美，突然感覺到有人在后面使勁拽著他的自行車后座，眼瞅著車就要翻了，他趕緊用腳支了地，回頭一看，原來是李英蘭正怒氣沖沖的在后面拉著他的車。

“錢呢？”李英蘭問。

“什么錢？”歐陽霖揣著明白裝糊涂。

“別給我裝！今天早上銀行一開門，你就把錢都給取出來了。”

歐陽霖見瞞她不過，只好說：“自己做生意風險太大了，萬一賠了怎么辦？咱們現在的日子過的不算差，就別總想著折騰了。”

“你把錢給我，賠了，算我的；賺了，我分你一半兒。你要是不放心，回家我給你簽字畫押。”

李英蘭拽著歐陽霖的自行車不撒手，堅持著：“你不給也行，那我就出去借，到時候賺了錢你一分也別想花！”

歐陽霖慫了，仔細想想李英蘭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他在行政機關，工資穩定，餓不死但也撐不著。李英蘭所在的紗廠這些年一直半死不活，工資獎金一年比一年拿的少。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小吃小喝是夠的，但凡買個大件還得靠省吃儉用，從嘴里省。

改革開放之后，好多膽子大的人從效益不好的單位、企業辭職，開始下海經商，撈到了第一桶金，生活質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他身邊也不乏這樣的人。不如讓李英蘭試試吧，畢竟老王家的房租不貴，機會難得，萬一賠了，李英蘭認了也就老實了，就不會再想著折騰什么花樣出來了，到時候家里還不是由他歐陽霖一人說了算？

想到將來李英蘭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的樣子，歐陽霖不覺有了底氣，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拍著車座，招呼著李英蘭說：“老婆上車吧，咱們回家，我給你拿錢。”

李英蘭聽到歐陽霖松了口，笑逐顏開，馬上跳坐到了自行車的后架上，雙手環抱著歐陽霖的腰，夫妻雙雙把家還。

過了兩個月，李英蘭的超市就順利開張了。第一天她就掙了50多元，都要趕上歐陽霖一個月的工資了。李英蘭樂壞了，晚上做飯時，她多加了兩個菜，從柜臺里給歐陽霖拿了一瓶好酒斟上，又給歐陽云翀拆了幾包小零食，開心的說：“老公，咱們的第一桶金有了！我想好了，等攢夠了錢，買一臺彩色電視機放在這兒，這樣的話顧客肯定還會多。現在彩色電視機還不普遍，誰不想來咱們這里看個新鮮？……”

一臺彩色電視機不便宜，差不多得歐陽霖一年多的工資，聽說又要投資，歐陽霖急了，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李英蘭你有完沒完？你今天是賺了錢，明天保證一定賺？家里有一臺黑白電視機看著，為什么還要買彩色的？”

“歐陽霖，這不是在家里，是在超市，萬一顧客來了……”李英蘭壓倒了聲音提醒他道。

“你們吃吧，我回家了！”歐陽霖拂袖而去，李英蘭忍著淚，給歐陽云翀碗里死勁兒撥拉著菜：“兒子，你爸爸不吃，咱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