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州日報》記者蘇杭昨日獲悉，處州西郊垃圾填埋場發生一起重大煤氣爆炸事故，傷亡人數尚在統計當中，以下是詳細報道……”

虞央沒有戴耳機，只是將外放的音量開得很低。

視頻中的畫面掃過整個垃圾填埋場，此時已面目全非，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

接下來鏡頭給到了一位女記者，正打著傘站在一片廢墟前，身后都是“禁止入內”的黃色條帶：“據有關人士透露，此次爆炸發生在8月29日晚23時57分，持續近十分鐘。大家可以看到，填埋場主體部分被完全摧毀，方圓一公里內也受到波及，直接經濟損失超過兩億元……具體事故原因尚在進一步調查當中，人員傷亡情況亦不明朗，但仍有目擊者聲稱，在災難發生前后，曾經見過一名黑衣男子出現在事故現場，并持械行兇傷人，疑似與此次事件有關……”

隨后，畫面一轉，插入了一段黑白色的攝像頭畫面——

畫面中，一個全身黑衣并未蒙面的青年男子，正面迎上了兩個打著傘的填埋場工人。

從畫面上看，兩名身穿制服的工人抬手呵斥，做制止狀。

但是黑衣青年卻恍若未聞，一個箭步上前，手中寒光一凜，乍起旋滅。

隨后，兩把傘驟然失墜。

兩個工人晃了晃，一前一后倒下。

地上，一灘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漸漸綻開。

就在這時，監控攝像頭正好拍到了那個黑衣青年的相貌……

看著這張每天都能從鏡子里看到的臉，虞央感覺自己呼吸都停頓了！

這張臉，赫然，就是他自己！

監控攝像頭的畫面定格在了這一刻，畫外音及時插入：“根據人像比對結果，處州警方針對這名黑衣男子發布通緝令——

“姓名：虞央

“性別：男

“年齡：29歲

“籍貫：江南省處州市蕈城縣……”

虞央捂住了臉，閉上了雙眼，絕望地接受了一個現實——他被通緝了。

沒錯，那天晚上，他是殺了人。

但對方持械，他空手，更是在刀子插入體內后行使的被迫防衛。

可這段監控是從哪個石頭里蹦出來的？！

他又幾時拿著利刃逞兇殺人？！

這分明是栽贓！是誣陷！

但每當他透過指縫，看到那張定格的監控畫面，看到那張分明和自己一般無二的臉龐，每每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不寒而栗……

“這就是……進入竹館……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的么……”他喃喃道，“這就是……向往秘術……的普通人……最后的下場么”

第一次，虞央對加入陽明竹館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這同時也意味著，對自己曾經盲目付出的兩年，產生了全盤的否定。

他咬牙忍著吊墜的痛苦鉆入胸膛，他低頭甘當熄湮會的走卒，他一邊向熄湮會的高管獻媚，一邊又將得到的情報向外傳遞給陽明竹館的接頭人。

乃至于最后，當他發現了熄湮會即將撤離的陰謀時，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盡快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可不曾料想，他一心一意服務的人，最終卻像踩死一只螞蟻般將他格殺在污穢的垃圾山里。

那一刻，信仰坍塌，篤心不再。

虞央很想質問，蒼天為何如此不公？

原計劃今天，他就可以回家的……

向父母證明，自己這兩年沒有白干，已經得到了應得的報酬，能夠奉養他們終老。

而不是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躺在一張病床上無助地想念……

虞央捂住嘴，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只是眼淚，卻不自覺地涌出眼眶。

——

閉著眼，感覺全世界都在離自己遠去……

連虞央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鼻翼間傳來一股幽蘭的花香。

微微睜眼，他看到了換上睡裙的展昕桐蹲在了自己床前。

手上，是一條白底青花的手帕，角落里印著“謙華航空”的字樣。

虞央接過手帕，將兩頰的淚水擦干。

好像有默契似的，此時此刻，兩個人都相顧無言。

“改天，還一條給你……”虞央把手帕收進口袋。

“沒關系，機組統一發的，我那兒還有很多?！闭龟客┞冻隽颂鹛鸬男θ?。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就在剛剛……放心吧，我什么也沒看到，而且什么也不想知道。”

說著，展昕桐從標準的空姐蹲姿勢站起，這時虞央才看清她穿了件齊膝的絲綢睡裙，將玲瓏有致的身型都藏了起來，三千青絲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上班第一天，前輩就告誡我們不要多說，不要多問，更不要多看，乘客有需要自然會叫你，別的時候，就把自己當空氣?！?

展昕桐解釋道：“做服務的，歷來如此?！?

虞央翻過身，仰面朝天。

做臥底的，可不也是……

終日不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時，名叫李霜的護士敲了敲門，送了一床被子進來。

展昕桐也不客氣，在虞央旁邊的病床上將被子鋪開。

“熄燈了。”

虞央說了一句，隨手關了燈，整個病房頃刻間融入到沉沉夜色之中。

只是這病房里的人，從一個增加到了兩個。

過了一會……

“睡了么？”

仿佛小貓夢囈般的聲音從旁響起。

“沒。”

虞央雙手叉在腦后，看著天花板出神。

“你……在想什么人么？”

“不是說好了服務業行規，不該問的不問么？”

“我現在下班了嘛?！?

虞央意外地輕笑了一聲。

糟透的心情稍稍有了些許釋放。

“剛才怎么沒見你那么機靈？”

“這不包被人搶了，一時上頭，沒想那么多?！?

“你哪的？聽口音，像是天府人?！?

“錦官的，我的塑普就這么明顯么？”

“有一點吧，前輩難道沒告訴你該帶著普通話二級的證書上崗么?！?

展昕桐輕靈的聲音稍許停頓了下，才接著道：“無所謂，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做空乘。或許當個地勤更適合?！?

“那當時為什么選擇做空姐?！?

“家里窮，隨便念了個便宜大專，聽人說航空公司工資高就來了。”

“那事實上呢？”

“餓不死吧，有錢都寄回家了?！?

“可惜了，原本還想找你借點錢來著……”

“你原來是這種人？”

“兜里沒錢，估計一出院就餓死了?！?

“卡里呢？”

“剛看了，還有123塊?！?

“微信支付寶錢包呢？”

“3塊7毛8，還都是搶紅包賺的……哦，還有花唄借了一千八，下個月25號還。”

“……”

沉默良久。

“微信號給我，我借你點?！?

“你真信?。俊?

“滾！”

“開玩笑的……132XXXX2022，謝謝老板。”

“轉了1000?！?

“內個……能不能再給點？”

“……”

“其實你心靈比外表更美，真的。”

“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