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有些詭異的氣氛下，福壽店老大爺的話雖然怪滲人的，虞央卻也不意外。

在傳統社會，但凡是開福壽店、棺材鋪的，沒有使勁吆喝客人往里進的。

看到有人過來了，都不往自己店里引，反倒是建議別人往別處轉轉。

看到有人進店了，不往客人身上安喪事，反倒是問客人是不是來給朋友“幫忙”。

人如果啥也沒買，出了店門，才會說那句標準的“廣告語”——“先生，回頭街坊鄰居要是有個閑事，麻煩您給操個心……”。

不多不少，除了談生意，就這三句話。

虞央不禁有些感慨，時過境遷，會這么說話的店家，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了。

卻沒想到，在夏海一個老居民區的后門，巴掌大點地方的福壽店，卻能遇到個貨真價實的“老掌柜”。

前腳剛出店門，檀香味漸漸淡去，虞央卻瞥見小區里出來一位大爺，穿著老式的布衣，提著買菜用的塑料袋，緩步向這邊挪來。

這大爺約莫古稀年紀，雙眉下垂，法令紋深重，一副凄苦之相。

神色漠然，踽踽獨行，似乎心馳遠處，正在想什么事情。

虞央腳下一頓，沒有急著離開。

這時那福壽店的老掌柜也出了門，一見那老大爺這般模樣，便搖頭嘆道：“沒了……沒了……”

“什么沒了？”虞央奇道。

“平日里買菜這檔子事，都是秀珊做的，今天老趙這副模樣，怕是沒了……”

虞央心頭一震，迅速想起了郭湛發給他的調查短訊。

【胡秀珊，1955年生人，67歲，曾任東海織造廠員工。丈夫趙思誠……】

眼前這個老人，難不成就是周超的外公，胡秀珊的老伴——趙思誠？

兩人一問一答間，趙思誠已經來到店外，見著老掌柜便道：“老憨，秀珊前兩天來你這訂了衣么……”

老掌柜嘆了口氣，上前拉住趙思誠的手，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

趙思誠顫巍巍地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顫聲道：“秀珊也瞞著我……要不是打點遺物里，見著你寫的收據……”

一旁的虞央有些意外。

胡秀珊過世了？

那他昨天一早在西山醫院，昨天午后在小樹林里頭，碰到的是誰？

虞央一陣頭皮發麻，也顧不得禮節，忙打斷道：“胡秀……胡阿姨是哪天過世的，趙伯。”

趙思誠見虞央眼生，微微皺起眉頭：“小伙子，你是……”

老掌柜解釋道：“老趙，他也是來問秀珊的事兒的，據說是你外孫的同學。”

“外孫……”趙思誠一陣恍神，“你是……超超……的，同學？”

虞央點點頭。

但頭還沒點完，就感覺到了不對。

趙思誠的瞳孔一瞬間失去了焦距，眼神也跟著渙散起來。

虞央下意識地向后一退。

這副模樣，簡直……簡直就和抱著遺像看向他的胡秀珊一模一樣！

下一秒，趙思誠手向下一垂，手里的塑料袋落在地上。

“償……命！”

老者干澀的唇齒微張，陡然發出野獸般的嘶喊。

同時間，老人的一雙手陡然彈起，直掐向虞央的頸間！

“不好！”

虞央抽身欲退，卻不想這老人的行動更為敏捷，一改剛才形容枯槁的模樣，雙手陡然長出一截，牢牢地扼住虞央的喉嚨！

空氣從氣管中被擠壓出去。

頸間的青筋瞬間浮現！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襲遍全身！

就在這一瞬間，虞央第二次感受到了瀕死的體驗！

但不論虞央怎么掙扎，這雙手都像是鐵鉗一樣死死地將他扼住。

“老趙！你瘋了？！老趙！！！”

一旁的老掌柜也被眼前這駭人的一幕驚到，忙使勁往外掰著趙思誠的手！

但即便兩人聯手，趙思誠手上的力量卻沒有絲毫減弱！

大腦缺氧！

心跳聲越發清晰！

我……我不想死！

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再活一次，虞央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趙思誠手上的力量只增不減！

在最后的緊要關頭，一個念頭閃過虞央迷茫的腦海——

隨即，他停止了徒勞的掙扎，將手伸向自己的口袋，吃力地拽出了一部手機。

還不及解鎖，直接進入到攝像模式，對著趙思誠就按下了快門！

“咔嚓——”

一陣炫目的光芒閃過！

頃刻間，趙思誠仿佛斷了線的木偶一般，雙手一松，膝蓋一軟，已然向前撲倒在了地上。

虞央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氣，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地咳嗽著……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鼻尖滴落在地上。

頸間的繃帶上出現了十指的凹痕，隱隱滲出鮮血。

每一次空氣通過喉嚨，都帶著劇烈的疼痛。

才恢復好的傷口，再次裂開。

老掌柜忙蹲下，驚魂未定地看著虞央道：“小伙子，小伙子！你要緊不！要不要叫救護車？”

虞央露出一個慘笑，搖了搖頭，卻又因為牽引到傷口，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他再一次舉起手機，右上角的電量已經變紅，并切換到了“陰陽眼”模式，將攝像頭對著倒地不起的趙思誠——

漆黑的背景中，原本濃郁到幾乎化不開的幽藍色，正在漸漸淡去。

“又是‘惑控’么……”

虞央有些后悔沒能早點拿出手機看一眼這個趙思誠了。

也只怪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老掌柜介紹他的話音剛落，原本還正常的趙思誠就立刻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

“同學……周超的同學……”

虞央漸漸想明白了。

不論是趙思誠，還是胡秀珊，對普通人都沒有攻擊欲望。

他倆想殺的，從頭到尾，也就只有叫“張飲夢”的一個人而已！

或者說，是“周超的同學”這一身份！

所以一旦被確認身份，就會遭到兩人的追殺！

西山醫院也是，小樹林也是，福壽店門前也是！

在確認張飲夢的身份前，哪怕是打了照面，也不會動手。

這無疑說明趙思誠和胡秀珊依然留存著自我意識。

虞央將手探向趙思誠的鼻翼，還能感受到微弱的氣息。

“大爺，還是麻煩您叫個救護車吧。”虞央撐著地，慢慢站了起來，“畢竟趙伯年紀大了，這一昏，怕是說不準能不能頂過去。”

“那小伙子你……”

“我沒事，打哪來還打哪去。剛剛發生的事，您也不要和別人提起。”

說著，虞央撲了撲身上的灰塵，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對老掌柜說。

“對了，大爺，這附近有借充電寶的地方么？”

老掌柜先是一愣，接著忙道：“有！有！”

說著，指了指店內。

那放著紙人香燭的柜臺上，赫然還擺著一個掃碼支付的移動電源租借機……

虞央不覺失笑道：“大爺，您這店，還挺時髦。”

“是啊，擺了那么久，你是第一個用它的活人哩。”

虞央臉一黑，掌柜的，咱能別強調這個“活”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