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3日，兔兔瑪麗一年一度的經營計劃發表會又召開了。過去的一年，公司在架構改組和業務推進上的失誤，令業績大幅度下跌，隨著美國子公司在開業后半年內倒閉，號稱純正歐美風的兔兔瑪麗也被業界恥笑為山寨瑪麗，而不久之前，在中國子公司，更是發生了驚世駭俗的代理部長殺害原部長的新聞。令人乍舌。媒體比往年多一倍地申請列席發表會，期待挖掘有新聞價值的素材，相比凋零的干部群，這場發布會更像是一場娛樂記者的盛會。可以預見，發表會后，又將掀起一股群嘲兔兔瑪麗的風潮。

上川真二呆坐在辦公室，神情凝重，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剛剛被提拔為副會長特別助理的熊谷多情，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副會長，我們應該去會場了。“熊谷簡潔地報告道。

上川真二白了熊谷一眼，他不喜歡熊谷，這個人又高又帥，還不愛說話，站在他的身邊，顯得他矮，圓，挫不算，更是在氣質上秒殺了他，分分鐘被人誤會自己才是熊谷的跟班，不會來事，不善夸獎，實在不明白，父親怎么找了這么個二愣子來輔佐自己？

真二不情愿地跟著熊谷出了辦公室，向頂樓的會場出發，在會場外的走廊里，職員們和媒體的記者都紛紛向真二問好，真二懶洋洋地略略欠身以示回禮，突然，在人群中，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不是……“真二頗有些興奮地說”：我孫子那家伙嗎？“

熊谷看了一眼，冷冷地說“：是的，西日本財經的記者，我孫子鑒仁。“

“我孫子當記者了？也是，父親封殺了他在襪子界的前程，不過他也可以去賣內褲啊，我父親的手段也就夠撩到足踝以下了，哈哈。“

“副會長，請注意你的表情和說話聲音，周圍都是記者。“熊谷木無表情地提醒道。

“討厭的人。“真二罵了一聲，揮手向幾步外正和助理交代著什么的我孫子打個招呼，我孫子卻回頭給了他一個冷漠嚴峻的眼神。

“什么呀，“真二嘟囔著”；又不是我趕你走的，干嗎連電話也不給我打。“

冗長的發表會從早上一直開到下午，對于涂脂抹粉的過往業績總結，和霧里看花的來年目標，媒體并未表現出太大的興趣，連男主角上川真二，即使坐在挺拔的上川岡弼的身邊，也忍不住哈欠連連，差點就瞌睡了起來。

一直到了自由提問的時間。一開始秩序還是在控制之內的。

美國公司失敗的原因？

“并不是水土不服，”代表發言的上川真二按事先準備好的稿子應對道“：我們本來就是去試試水溫，在實踐中總結經驗才是最直接的，公司也不是關閉，是重整，接下去，不單是美國，在整個歐洲都會同時大量開設店鋪，到那個時候，各位無論去世界任何國家旅游的時候，腳不舒服了，走進任何一家百貨公司，都可以買一雙熟悉你腳味兒的兔兔瑪麗的襪子，繼續你的行程。”

熱烈的掌聲，四下議論紛紛“:誰寫的文案，不錯嘛。熊谷嗎？那個多情的熊谷？的確挺帥的啊。這么一比，二代就……”

業績滑坡，店鋪驟減的現狀？

“公司發展會經歷很多階段，當新舊交替之際，也會引起一些震蕩波動，這都是正常的，關閉不良的店鋪是為了讓優質店鋪獲得更充足的資源，在發展成熟的地區，從量的追求轉型到質的追求，這也是本人做為接班人，向會長提案的【抽搐式前進】的新模式。”

襪子質量堪憂，不敵地攤貨？

“這是新形勢下的新策略，一言以蔽之，是故意做成這樣的，我們的襪子現在分為月破型，周破型，三日破，和一日破，為什么呢？為了刺激消費，帶動GDP上升啊，象過去一樣，一雙大襪子穿三年都不破，那誰還買襪子啊？當然是要生產那些容易破，不久存的襪子，才能讓少男少女們追上時代的潮流啊，穿舊襪子多沒面子啊。我們都是為了大家的一顆時髦心才不惜背負質量不好的壞名聲啊。“

………………

憑借著熊谷充分的準備和逼著真二反復練習的效果，總算應對自如，并無紕漏。

舉手很久卻一直沒有被點名提問的我孫子鑒仁，直勾勾地看著唾沫橫飛的真二，和趾高氣昂的熊谷，怒從中來，焦躁地一伸手，把本來塞到前排記者的話筒，一把奪了過去。

“前不久，在中國，貴公司的出向者大槻望八，把他的前任入江孝愁禁錮在公寓里，最后從樓頂推下，將入江活活摔死。請問，這就是貴公司所謂的【以人為本，追求員工精神和肉體雙重幸福】的管理理念嗎？”

上川父子和熊谷都是面色一沉，記者們卻雀躍興奮，本來被叮囑不能涉及的問題，總算是有人提了起來。

“這個問題和今天的主題無關。”熊谷從旁道“：副會長不必回答。”

“為什么不回答？怎么不相關？”我孫子不依不饒地說“：貴司大力開展海外事業，卻不能保證海外員工的生命安全，那還談什么事業的推進？難道你們眼里的發展只有錢，而罔顧人的生命嗎？”

“是啊是啊，這么大的事情，貴司為何不做說明，你們有這個社會義務啊。“記者們一起起哄道。

真二見親如兄弟的我孫子面目猙獰地想自己開懟，內心十分難過，他仿佛又見到一年前日野天真離去時黯淡的眼神，他的頭腦一片空白，想不起來熊谷是怎么教導自己的了。

“這個，這個問題，大槻，他，他……”

“大槻望八，精神有問題，他殺害入江孝愁，完全是個人的行為。”熊谷忙幫著解釋道。

“好笑，貴司每年都有員工健康檢查，為了貴司加班加點累出胃病，心臟病，早衰的員工，檢查報告一出，就會被列入解雇的名單，但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卻留在公司23年，甚至被派到你們聲稱最重視的中國子公司，這又是為什么呢？“我孫子咄咄逼人地問。

熊谷待要回答，上川岡弼霍地站了起來，舉起話筒，用手指著我孫子，語氣凌厲地說“：這個人，曾經是我們公司的職員，我孫子，你又是為什么會被公司解雇？“

我孫子笑道“：是啊，我也是為貴司盡心盡力，努力奮斗很多年的員工，會長，你為什么解雇優秀的我，卻留下精神病的大槻，你看人的眼光是不是有問題？“

上川用手推開想要阻攔他講話的熊谷，不加掩飾地說“：因為我是會長！我是兔兔瑪麗的王！我的王國，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你有什么好不服氣，好哀嘆的？我付錢給員工，員工為我工作，好使好用的就是好員工，不為我所用的，或者妄圖拿著工資還要做老板主的，再優秀，我也不要，看員工，我不需要眼光，我只知道，讓我舒服的就是好員工。“

“所以，大槻望八是個好員工嗎？“

“什么大槻望八，我不認識這個人。“上川岡弼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會長，你在推卸責任嗎？“

”大槻不是會長欽點的出向者嗎？“

”自己的員工，怎么會不認識啊？“

“我為什么要認識？我是會長不是人事部長，我公司有幾千名員工，我怎么可能認識每一個人？他們認識我就可以了，在我看來，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名字【員工】，這樣不認識員工的我，才能做到真正公平地對待每一個員工。“上川岡弼鏗鏘有力地說。

記者們平息了喧囂，聽他繼續說下去。

“每個家里也會有不肖子孫，也會有病人，大槻是一個病人，但他掩藏得很好，所以我們沒有發現，他殺了入江，我們對入江的家屬表示沉痛的哀悼，我們會追認入江為中國子公司的管理本部長。并由公司負擔入江的孩子一直到大學畢業的學資和生活費，也歡迎這個孩子未來到我們公司應征，當然，要和其他應征者一樣公平地參加面試。至于大槻，不管是引渡回國受審，還是在中國就地正法，法律自然會懲罰他，我們公司已經在他被捕的一刻，開除了他，這個殺人犯今后的下場，死活，和我們沒有任何的關系。“

上川岡弼說完這些，就氣呼呼地坐回了座位，再不理會記者的議論紛紛。

我孫子冷笑道“：和殺人犯撇清關系，對死亡的職員只是一句哀悼？聽說入江桑被殺前，中國子公司的另一位出向者吉富丈人，也被利刃砍傷，送回了日本，目前仍在修養中，成為貴司的員工，真是要命大才行，是不是殺死一些，砍傷一些，就能達成會長【少數精英】的用人之道了呢？“

上川岡弼瞪了我孫子一眼，閉上雙目，不予回答。

熊谷見真二一味呆滯，只得代他答道“：這位記者，不要以偏概全，這些只是極端的事件，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日本的終身雇傭制也在土崩瓦解之中，有舊人離開，就有新人補充，今年我們公司在各大學的校園招聘中，向500名畢業在即的大學生發出了內定書，他們當中的200名左右內定者，經過最后面試和試用的鍛煉，將成為我們的正式員工，員工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經營計劃發表會如火如荼地召開之際，內定的500名大學生，也正在有序地進入培訓教室，聆聽前輩職員對公司歷史的介紹和【會長寶訓】的解說，大學生們穿著正裝，胸掛臨時出入證，手捧筆記，整齊地列隊走過長廊。幾個抱著大紙箱，背著殘舊的皮包，垂頭離開公司的離職老人和他們擦身而過，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這群朝氣蓬勃，躊躇滿志的年輕人。

窗外的藍天，飛機劃過天空，留下兩道白線。

大槻從看守所的鐵窗里，看到小鳥在枝頭歡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大槻望八，出來。“看守警察在牢房外大聲地命令道。

大槻被帶上手銬，帶到了所長的辦公室，律師和所長已經在那里等他。還有一個懂日語的警察負責翻譯。

“對你來說可能不是一個好消息。“所長道”：最后的決定，你不會引渡回國，將接受中國的審判。“

“我會死嗎？你會救我的吧？“大槻向律師怯怯地問。

律師搖了搖頭“：按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處死刑。我也幫你爭取了精神鑒定，醫院的報告證實，你并沒有精神疾病，一切正常，你的手段十分殘忍，是硬生生把入江先生丟下了樓，你想活下來，恐怕很難，但我也會試一試，以你工作壓力太大，悔過表現良好，孩子幼小等理由幫你求情。“

“我的老婆，沒有來看我嗎？公司的那些人呢，沒有問過我的情況嗎？“大槻悲戚戚地問。

“我們幾次聯系過你妻子。“所長說”：她說孩子要參加運動會，又是哪家的親戚要結婚了，又說自己要去看牙醫，各種的理由，就是沒能申請來中國。而你的公司，給了這個就沒有再聯絡了。“

所長說著，遞過了一份開除大槻的人事令，署名是京西大部同，日期是大槻被捕的那天，

“我的錢，“大槻突然激動起來”：我的錢呢？我老婆不來看我，就不要把我的錢給他，幫我保存好，等我出去我還可以去買地，我也許不用死呢，律師先生，你說得對，我認罪態度好啊，我認罪，我痛徹心扉地認罪，我罪該萬死，可我不想死，別讓我死，我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啊。“

所長和律師對看了一眼，所長說“：你的財產，只有幾件衣服和一個手機，你公寓的保險柜是打開的，里面只有一張人事令和一本余額為零的存折。“

“我把錢買了股票啦，我前兩天申請了要處理我的股票，您批準了嗎？我錯過了計劃賣出的日子，但是沒有關系，就算跌了，也多少能收回來些，也夠我買不少的地吧。“

所長沉吟了一會兒，面色沉重地說“：真不想加重你的心里負擔，不過，很遺憾，你告訴我們的那支股票，在你購買的第二天起，就停牌了。“

“什么意思？停牌？是不能賣了嗎？“

“前兩天，這家發行股票的公司，宣布倒閉了。“

“倒閉？那我的錢呢？“

“沒有了，就算清算后能分到錢，還不夠支付營業部的委托費，手續費什么的呢，“所長說。

“我的錢……我的地……我的麥穗……”大槻只覺天旋地轉，呼吸困難，頭一歪，昏厥了過去。

兔兔瑪麗中國子公司，此刻也正在召開月度的全體大會，副總經理陶江戶領著一個結實黑瘦，英年謝頂的男人，來到大家的面前。

“我們一起熱烈歡迎，總部派來的新任管理部長，江守不住。江守部長將秉承入江部長的遺志，發奮努力，引領公司渡過消沉期，走向光面，下面，請江守桑給大家說幾句話。“

江守鞠躬示意，沉痛地說“：各位好，我是江守不住……“

管理部辦公室，江守部長的桌子上，IT調試完畢的一臺全新的電腦已經放在那里。

如果你打開電腦，你會發現，屏幕的下方，貼著一張黃色的標簽，上面寫著：

資產名稱：辦公室筆記本電腦

資產編號：12192425

資產使用者：管理部江守不住

大會議室，筆直地成排站立著的員工們，開始了月度會議最后一項內容，齊唱社歌。

為了表示最后的哀悼，入江生前錄制在報廢電腦里的社歌錄音被復制過來，做為領唱播放，隨著入江荒腔走板的聲音，大家放聲高歌起來“

你的微笑，永遠留在，我的心里

你的身影，永遠留在，我的店鋪里，

只要走進我的世界，

你會迷失在我的熱情里，

只要穿上我們的襪子，

你的腳會停下步伐。

我們是，你永遠的好朋友，

兔兔瑪麗，兔兔瑪麗，

永遠的兔兔瑪麗。

一直跟著你，

走到哪里也要跟著你，

永遠都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