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野的腦袋“嗡”地一下，會場也頓時炸開了鍋，記者們劈里啪啦打著字，用手機，用電腦，把消息迅速地傳回了各自的新聞社，大家也顧不上秩序禮儀，一個個站起來，大聲地叫喊道“：真二副會長確定會在明年接班嗎？”“上川公子不是一個牧師嗎？您確定他有管理之才嗎？”“公司是為了給少爺上位，才把老臣子們都趕走了嗎？”“您不怕公司會毀在沒有任何經營經驗的公子手里嗎？”

“安靜，安靜！”我孫子鑒仁用話筒聲嘶力竭地吼道“：讓會長說明?！?

會場停止了嘈雜，大家凝神注視著上川父子，上川岡弼用他犀利的目光環視會場，然后視線停在兒子的腦門上，眼神柔和了起來，他堅定地說‘”:我相信真二，他只需要一點時間，上川真二，是上川集團的二代會長，請大家象支持我一樣地支持他。在座的公司干部中，如果有人質疑真二，請你把辭呈放在我的桌子上，離開我的公司?！?

日野的視線開始模糊，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等他回過神來，會場中已經回蕩著持續綿延，雷鳴般的掌聲。

直到會議結束后三個小時，正在一個酒吧里孤獨著喝著馬提尼的日野，才接到了上川岡弼的電話，請他立刻趕去他們以前經常去的一個居酒屋。

居酒屋是傳統裝修，上川岡弼喜歡的風格，跟著會長去多了，也成了日野的風格，以至于到了中國，日野也喜歡把干部們召集到類似的居酒屋聚餐聊天。

醉醺醺的日野到達居酒屋時，上川父子也已經酒足飯飽，上川其實很能喝酒，但他在人前總是為了保持清醒而十分節制酒量，即使是和兒子一起，也只淺酌了幾杯，只有獨處的時候，上川才會好無顧慮地暢飲，另一種情形是，和日野單獨相處，上川也曾幾次醉倒，依賴日野將他背回家。

居酒屋里還有一個年輕人，正是白天曾攔截日野的我孫子鑒仁。我孫子和真二兩個人都一臉嚴肅地拿著筆記本，聆聽上川岡弼的訓示。

跟父親吃飯還會帶著筆記本，一本正經做記錄的，不知這樣的兒子在世上還會有幾個，但這個公司的文化就是部下們總會帶著筆記本去和上司聚餐，隨時從包里掏出來，把酒桌一變為會議室既視感，尤其是和上川岡弼吃飯，大家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上川岡弼幾乎是不會笑的，總是一副冷酷的表情，也不輕易夸獎，一不如意就會暴跳如雷，70多歲的人了，發起脾氣來還是震耳欲聾，誰也不知道，前一分鐘還在一起捧杯，下一分鐘會不會就被苦逼（開除）了。每個人都怕上川，只有日野，很清楚他什么時候是真的發怒，什么時候只是虛張聲勢，所以他總是兩手空空就跑去跟會長喝酒，不會在酒桌記筆記，也幾乎不在酒桌談工作，唯有他讓上川岡弼覺得輕松自如，所以喝酒也就沒有限制了。

“日野，過來，坐到我旁邊來。“上川見日野進來，招手讓他過去，真二見狀，也移開了一個席位，把日野讓進去?！?

日野盤腿坐下，回過頭，向上川真二道“：真二，恭喜你，我都不知道你變化這么大?！?

真二憨厚地笑著，高興地說“：哥哥，我也在不停學習進步的嘛?！?

“你先回去吧，真二?！鄙洗▽龇愿赖馈埃何腋找罢f說話。”

真二領命，起身一邊穿外套，一邊向日野道別“：哥哥，下次回國一定要找時間跟我一起去打高爾夫，你不是厲害么？那些干部們都讓著我特別沒意思，我想跟你去打?！?

日野說“：怎么你不打籃球改高爾夫啦，也是，企業家是要會打高爾夫的，好，我一定陪你?！?

真二帶著我孫子鑒仁退了出去，我孫子自始自終不但沒有和日野交流，似乎正眼也沒有看過他。

真二一走，上川會長就給日野倒了一杯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祥地說“：日野，你辛苦了?！?

日野鼻子一酸，又要哭出來，上川的這聲“辛苦了”又似是安慰，又似是抱歉，日野像個孩子回到父親身邊，無限感慨。

上川喝著酒，慢慢地說“：我呢，很長的時間，以為真二就這個德行了，他不知道世間的艱苦，只為了信仰活著，純粹也很好，所以我幾乎放棄了他，一度想，不然就在公司里面，找一個對公司有感情，對我忠誠，也有才干的后輩，就把公司交給這個人吧。要說這樣的一個人，還真是眼前就有，日野天真，不就是很好的人選嗎？”說到這里，一回頭，凌厲地目光掃向日野“：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

日野一驚，趕忙否認道“；不，我沒有，我只想努力地工作，報答會長的知遇之恩，我是會長一手培養的，我對會長只有感激，沒有企圖?！?

上川的語氣又緩和下來，輕聲道“：我是一個自私的父親，我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能統領天下的將才，但是我的王國不給真二，還能給誰呢？他不聰明那有怎樣？我可以找最好的人才來輔佐他，只要我有一口氣，我就要把他撐起來?！?

日野聽到這里，忍不住說“：您說的最好的人才，不會就是那個我孫子鑒仁吧？這個孫子簡直就是一個賤人呀，他不可能輔佐得了真二，他跟在真二后面，根本就是，就是……”

“就是一個太監？”上川脫口而出日野說不出的話“：你說得沒錯，他不是什么人才，我知道，不過嘛，皇帝的身邊就是要有太監呀。我提拔我孫子，是為了我兒子，我兒子需要我孫子，我孫子也會忠于我兒子，我孫子知道他的一切都是我兒子給的，會竭盡全力地討好我兒子，公司現成的干部里，誰能象我孫子一樣服侍，尊重，諂媚我兒子？一個也沒有，他們看不起他，就像你一樣?！?

“不，”日野大聲辯白道“：我怎么會看不起真二，他就像我弟弟一樣?！?

上川一臉嚴肅地說“：問題不就在這里嗎？你把他當成弟弟，怎么還能把他當成主人？可以把真二當成主人的，現階段只有我孫子，這就是我要提拔我孫子的理由！你知道嗎？當真二敲開我的房門，對我說，他要來我的公司，向我學習，他不介意從低做起，不管我給他什么職務，他都接受，我聽他這樣說，心里高興極了。就像真二說過的那個圣經里的故事，浪子回頭，對老父親是百萬的財富啊，而把真二哄回家的，就是這個我孫子鑒仁?！?

日野怔怔無語，上川繼續說道“：我孫子特意跑到我兒子的教區，去聽他傳道，向他請教教義，慢慢跟他做了朋友，又苦口婆心的勸說他，鼓勵他，讓他克服了心里的障礙，解開了他的心結。原來真二不肯給我接棒，是他沒有自信，他的父親太強大了，他怕自己會毀掉父親一手建立起來的事業。是我孫子給他疏導了思維，建立了他的信心，你說說看，就算我孫子是抱著功利心去接近真二的，是不是也功勞蓋天？公司上千人，每天都在想著如何討好我，但誰又幫我解決過這個天大的難題呢？我難道不應該給我孫子他想要的回報？好鼓勵他繼續為我的兒子服務，也告訴所有人對真二好，我才喜歡?！?

日野苦笑道“：所以當初會長提拔我，也是因為我對真二好嗎？”

上川點頭道“：是呀，當初你自告奮勇幫真二補習，去學校教訓欺負真二的同學，陪著真二度過了青春反叛期，我是多感激你啊，不然，干嗎不顧那么多老干部的反對要一直給你升職呢？”

日野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為多少也有對我才能的賞識，原來都是為了真二?！?

“但是。”上川話鋒一轉，語氣也急促起來“：那時候的真二，相信你，依賴你，比對自己的父親還親近，我正在跟一群競爭者死拼，要殺出一條血路，我的妻子也在公司擔任常務，幫著我打天下，真二孤孤單單，有個又聰明又帥氣的哥哥在身邊照顧他，懵懵懂懂就把你的話都當成了真理。“

日野放下酒杯，呆呆地看著上川，只聽上川繼續說“：真二的第一本圣經，是誰送給他的？是你，日野，帶他去教堂，灌輸宗教思想給他的是誰？也是你，日野，給他洗腦，讓他喪失自信，以為自己當干不成父親那樣的經營者的人又是誰？還是你，日野，過了這么多年，我才知道，你同時接近討好我們父子，原來走的是這步棋，日野天真，你，其心可誅！”

日野直視著上川，冷冷地說“：是啊，是我，是我告訴真二他不是當會長的料，他是一個思想者，那么就去做夢就好了，我明明就比他更適合做您的接班人，但是，我的身體里，沒有流著您的血！所以就只配給他做家教，做保鏢，做保姆，辛苦了半天，一切還是他的，你們爺倆也太會耍著人玩了吧！”

上川呵呵冷笑道“：你比他合適？日野，你以為你多能干？你在中國，被渡邊打到毫無還手之力！連金山你也鉗制不了。渡邊告你的私狀，我的房間里有一大堆，隨便拿一疊出來，都可以讓你顏面無存地滾出公司。你能干，那是我加在你頭上的光環，是一個假象，你到現在還沒有醒悟嗎？你，跟你看不起的我孫子鑒仁，在我眼里，是同一類人?！?

日野怒道“：不要將我和我孫子那個孫子相提并論。我不屑和他為伍，你要趕我走，我可以走，。會長，二十年來，多謝你的照顧?！闭f著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門邊，腳步遲疑，停在那里，回頭看著上川，見他全無挽留之意，只是默默地在自斟自飲，看來，今天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川在他的面前喝醉了。

“會長，你還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日野依依不舍地問。

上川岡弼抬起頭，向日野點頭道“：日野，你辛苦了?！?

次日一大早，日野在日本即時離職的通知，連同這段時間被滯留的一連串人事令，嘩啦啦地發布到公司內部網的聯系板上。掀起了一陣波瀾。

渡邊坐在中國公司的總經理室，滿意地看著內部網消息，以勝利者的姿態對身邊侍立的入江孝愁道“：你看，我早說過了，日野這次回去，就是一去不返?！?

入江報告道“；早上董事長，哦，不，日野桑給我發了郵件，讓我幫他處理一些后續事項，還有他的個人物品，希望我幫他寄回日本去?！?

渡邊點頭道“：去辦，去辦，日野桑最后的要求，務必辦得讓他滿意?！?

“是?！叭虢饝馈保何抑懒耍硗猓悇站帜莻€事情，上次下達了正式的處理函，這資料還不知道找誰準備，還是要找呂片芝小姐嗎？“

渡邊垮下來臉，道“：還找那個女人干嗎？我還找不到好的會計師嗎？賈文平賈律師，介紹了有名的會計師給我，收費雖然貴了點，但是保證能給我解決問題啊。呂桑那邊，直接把關系斷掉。“

入江又問“：呂桑是個難纏的人，要是耍賴要錢……“

渡邊道“：給她給她，只要斷干凈了，要多少錢，賠給她。我不是日野，只會花不會賺，我會賺錢，明白嗎？“

入江猶猶豫豫地又說“：要斷干凈，可能還有一個人需要處理，呂桑曾經以協助稅務處理為由，硬是塞了一個財務進來，還強迫我讓她做主管，這個全桑，專業完全不行，工作態度也很差，整天不干活，還什么都要插手，公司的機密，大事小事都報告給呂桑，讓我感到很為難。“

“誰??？“渡邊壓根想不起是什么人”：有這樣的人嗎？既然如此，把她也趕走。你處理就好?！?

“是的?！比虢瞎馈埃豢偨浝碛⒚?，您真是太果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