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在村子里轉(zhuǎn)悠了一個多小時，想起隨身只帶了一百來塊也沒法到遠(yuǎn)的地方去，在公園石凳上坐了一上午，他望著路上大手牽小手的母子羨慕極了。

人群散去，留他一人發(fā)呆的時候，一靜下來就開始胡思亂想，他起身到處找消遣，才發(fā)現(xiàn)來了一年多都沒好好看看這條街。

父親雖然是在廣州這個大城市里，但這里離市中心還有好一段距離，村子外面的大路還在施工，聽說一直往車流方向走便是一個碼頭，珠江就在那里，他只記得弟弟剛來的第二天晚上父親難得高興開著摩托車兜著弟弟和母親去了一趟珠江，留他一個人看店。

村口有個牌坊，左右兩邊是兩層樓的街鋪，有鞋店服裝，有超市小賣部，有餐飲水果店，一到晚上還會有很多攤販擺些小商品放到路邊售賣，阿成最喜歡吃的是一個推車上擺著的辣味千層餅，辣得既香又帶著點甜，入口不干吃了還不膩。巷子走幾步便有個門引到菜市場，阿成母親每天都會到那里買菜回去給父親炒，在阿成記憶里，母親只會炒青菜和炒粉，所以基本上都是父親掌廚。父親說怕有小偷便在家里養(yǎng)了兩條狗，一條高個子大黃狗叫來福一條白毛小矮個的叫前朝，父親每次都會叮囑母親到菜市場買雞頭煲粥給兩條狗吃。

街巷的里頭有個公園，因為附近都建滿了房子，所以公園占地面子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公園里除了幾張石凳就只剩下草木。

兜了一圈最后又走回牌坊的時候阿成發(fā)現(xiàn)了一家網(wǎng)店，門口的展示牌寫著“一個小時一元，包日十元，可通宵。”阿成以前只在家鄉(xiāng)的游戲店里打過游戲，還是第一次去網(wǎng)吧，可是回頭一想怕是沒有比這更便宜合適的地方了，便篤定地走了進去。

“開會員卡？”前臺胖子老板看到阿成進來問道。

“嗯。”

“身份證？”

“沒有。”

“那……就用臨時卡吧？”

“都行”

“第二排墻邊那個位子12號電腦”老板往其中一臺電腦處指。

阿成穿過電腦桌，環(huán)顧著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找到位子慢慢坐了下來，看到熄滅的電腦屏幕不知所措，隔壁座位空著，也不好意思問人。想起自己玩了那么多年的小霸王心想這也難不倒自己，在屏幕處摸索來摸索去，后來發(fā)現(xiàn)腳邊有個主機上有個按鈕上寫著“start”，他輕輕按了一下主機是亮起來了，可是屏幕還是不見反應(yīng)，用余光看了下前面座位上的電腦屏幕右下角有個亮的地方，再看看自個的是暗的，便也輕輕按了一下，這才開著了電腦。

電腦屏幕一亮，里面便有好幾排的游戲軟件顯示在上面，阿成點了自己最熟悉的游戲，看了下說明書，除了跟游戲手柄不同的鍵盤之外其余都一樣，一下就上手了。

“哥們，借個打火機？”隔壁座一個二十出頭染著金發(fā)的男子用手拍了拍阿成肩膀。

“我不會抽煙，沒帶打火機。”阿成回答。

“不會吧？我去，我小學(xué)五年級就學(xué)會抽煙了，初一開始喝酒，你這看起來年紀(jì)也不小了啊，怎么？”

“嗯。”

“是沒抽過還是學(xué)不會啊？”男子好奇地問。

“我小學(xué)的時候確實試圖學(xué)過抽煙，偷來爺爺?shù)臒熂埡蜔熃z卷了一條，點燃了放嘴里第一口就嗆到了，后來被我爺爺發(fā)現(xiàn)了，他說等我長大了再教我抽煙。”阿成心想回答他兩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也沒什么損失，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所以你爺爺是覺得你現(xiàn)在還沒到可以抽煙年紀(jì)？我看你也成年了吧？”

“長得著急了點而已……”阿成想到爺爺又有點沮喪，突然不想和男子繼續(xù)聊下去。

“來，試一口？”還是那男子，去買了個打火機，拿了根煙遞給阿成。

“我真不會。”阿成擺擺手表示拒絕。

“誰他媽一出生就會抽煙的啊，哈？”

阿成想到父母對自己的冷漠和對弟弟的熱情，化氣憤為勇氣伸手拿了那煙，塞到嘴上，湊到打火機前要借火。

“看你挺熟練的啊！”

“看我爺爺抽煙看多了”

“你這是準(zhǔn)備玩什么呢？”男子盯著阿成的電腦屏幕問。

“拳皇”阿成小時候最喜歡的一個游戲，爺爺還給他買過小霸王和游戲碟給他玩呢。

“咱倆來個pk？”

“可以啊”阿成在咳嗽了幾聲后漸漸掌握了吸煙的技巧，深深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來，再把煙蒂輕輕彈在煙灰缸里，屋子里一共是幾十臺電腦，黑壓壓一片坐的都是男生，亮著的電腦屏幕投射在每個人臉上，好幾個熟練地用一只手拿煙吞云吐霧另一只手點著鍵盤或鼠標(biāo)，有的面前還擺著方便面盒子，像也是打算在這過夜的架勢。

“你這技術(shù)可以啊”幾局下來男子被阿成打得片甲不留。

“關(guān)鍵靠手速”

“時間也差不多了，打算回去了不？”男子看了看電腦屏幕右下方的時間。

“嗯……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年輕就是資本啊，玩通宵呢你？”

“也是沒試過。”

“先吃個宵夜去？”男子起身拉阿成。

“可以”原本想拒絕的，阿成突然想到自己一整天沒吃飯了，實在是餓得慌，便答應(yīng)了。

來到夜市，公園旁邊幾個燒烤攤位，十幾張小桌子擺在那里，接近十二點了，座位幾乎坐滿了，好幾桌的人都在大聲喊叫近看才發(fā)現(xiàn)是在玩骰子，這是阿成來到這個城市一年多后第一次來夜市吃宵夜。

“先來半打啤酒？”男子坐在塑料板凳上低頭湊到阿成耳邊大聲說，生怕他聽不到。

“我不喝酒，你隨意。”阿成抽了張手邊的餐巾紙擦著桌子說。

“是不會喝還是不想跟我喝？”男子面露不悅。

“我爺爺說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就陪我喝，還是白的呢……”阿成說到一半眼光呆滯，每想一次爺爺，心里由父母累積的氣就多幾分。

“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個乖乖仔呢？”

“倒也不是，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調(diào)皮得很，也只有我爺爺能治得了我。”阿成把擦了桌子的紙巾往桌角上放看著男子說。

“你也快十八了，今天就提前喝了吧！”男子說完揮手示意服務(wù)員過來：“這里先來兩瓶啤酒，百威的啊。”

“好嘞！”伙計在那邊應(yīng)著，不一會就拿著開瓶器單手抓著兩瓶冰啤酒放到桌上。

“都開了吧”男子對著伙計說。

“需要杯子不？”伙計問。

“不用”男子回答，接著拿起一瓶遞給阿成，自己拿起一瓶跟阿成碰杯：“自我介紹下，我叫郭亮，大家都叫我亮仔，你叫啥名字！”說完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好一會，放下酒瓶的時候只剩一半了。

“阿成……”阿成看得目瞪口呆，從小只見過爺爺用迷你白酒杯輕輕抿一口，可沒見過這大陣仗。

“愣著干啥，喝呀！啤酒是個好東西。”男子又招呼伙計點了幾樣下酒菜。

阿成口干得要緊，趁亮仔沒注意，拿著酒瓶抿了一口，冰涼涼的啤酒入口醇爽。

“來，抽一支”亮仔丟了根煙到阿成桌邊，隨即點了打火機湊過來。

阿成用手給火擋風(fēng)，嘴里叼著煙湊過去點火，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是抽了好幾年的煙民一樣熟練。

“我看你一整天悶悶不樂的啊，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沒”阿成第一次跟陌生人一起吃飯，還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可是對對方還是有點防范的。

“嗨，人在江湖跑，兄弟少不了。我來這個地兒已經(jīng)五六個年頭了，這里我熟，用得上我的隨時吱一聲。”

“聽你口音不像廣東人。”

“我老家AH的！初中畢業(yè)后自己一個人來到這里，現(xiàn)在在附近電子廠上班，我可是班長哦。”亮仔邊吃燒烤邊自豪地說。

“我還沒去上過班呢。”阿成見亮仔熱情得一點不像是壞人，心想自己身上就那么幾十塊錢人家也看不上，便漸漸放下了防備，拿了串烤金針菇塞嘴里吃了起來。

“那你在附近干啥？我也沒見過你啊，新過來這邊？還沒找到工作？”

“父母就在隔壁做生意的，有些年頭了，我是這兩年才過來這邊。”

“你這是打算子承父業(yè)啊，可以啊！”亮仔放下手中叉燒烤的竹簽一臉羨慕地看著阿成。

“我當(dāng)初也是這樣想的，跟著爸媽學(xué)點真本事，誰知……”阿成也放下了竹簽，心里又氣又憋屈。

“嗨，想那么多干嘛，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自己出來干，再不成你過來找我，我跟經(jīng)理說一聲讓你來我們廠里上班，這個年代美好得緊，餓不死人的。來來來，咱喝酒！”亮仔拿著酒瓶輕輕碰了下阿成的酒瓶。

“干……”阿成蠻喜歡亮仔這番灑脫的性格，之前的拘束全拋開了。

一個多小時過后，他們桌子底下擺著七八個空酒瓶，阿成也有點暈乎了：“我不行了，得走了。”

“你還回網(wǎng)吧嗎？”

“嗯，無家可歸了。”

“那行，我去買單，我住在天橋那邊，就不送你啦，你自個當(dāng)心點，對了，和網(wǎng)店老板報我的名字可以享受通宵九折優(yōu)惠哦。”

“好”阿成晃晃悠悠回到網(wǎng)吧，比白天少了好些人，稀稀疏疏坐著三五個還在打游戲的青年，阿成開了卡找了個最僻靜的位子趴下就睡著了。

雖然昨晚是喝了酒暈睡過去了，可是趴著渾身不自在讓阿成在黎明時分就醒來了，他點亮了屏幕看了眼時間，恍惚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這是離家出走在外留宿了一整晚，困意很濃心情沉重卻沒法再入睡，只能盯著屏幕發(fā)發(fā)呆，天亮后陽光透過玻璃射進來。

阿成望著窗外，想到自己徹夜未歸，父母會不會焦急得四處奔走找尋，正準(zhǔn)備起身回去看看，發(fā)現(xiàn)弟弟挽著母親的手有說有笑地往菜市場去，阿成臉色發(fā)青，喉嚨發(fā)緊，昨晚的啤酒似乎這會才起作用，在他心里發(fā)苦。

“爸媽是不是以為我還在睡覺呢？”

“或者他們是不是昨晚已經(jīng)找了我一夜了呢？”

“他們……”

阿成在心里不停地找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卻發(fā)現(xiàn)弟弟跟著母親拎著一大袋菜從菜市場出來。

阿成拉上窗簾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開了電腦玩起了游戲，沒一會又跑去柜臺買了包香煙一個打火機，回到座位上大口大口地抽起來，抽得太急了好幾次被嗆得直咳嗽，又跑去柜臺買了瓶啤酒開來喝。

阿成在那里待了整整兩天沒出去沒睡覺，掛著重重的黑眼圈盯著屏幕按著上下左右?guī)讉€鍵盤猛點，胖子老板終于看不下去了，泡了碗泡面端過來還開玩笑說：“五折，不收服務(wù)費。”離家出走來網(wǎng)吧過夜的人他見得太多了，偶爾遇上幾個眼緣好的還會特地跑過去勸說幾句。

阿成看著熱氣騰騰的泡面心懷感激地看著老板，往口袋里掏出五塊錢遞給老板。

“走的時候再一起結(jié)賬吧”老板用手擋了下示意阿成把錢收回去。

“你就不怕我逃單嗎？”阿成把錢塞進口袋，把泡面挪到跟前拿起叉子準(zhǔn)備吃。

“嘿，別人我還擔(dān)心，你這真逃不了。”

“為什么？”

“我知道你父母是誰”

“你認(rèn)識他們？”

“聽說過”

“那就是不認(rèn)識咯”

“原本是只聽說附近有間大型的廢品回收站開在這里，街坊也指給我看過，我知道老板和老板娘長啥樣，不過今天你盯著窗外看那婦人我才對上號才知道那個就是你媽。”

“嗯……”阿成對突如其來的指認(rèn)心情有點復(fù)雜，若是往日里他肯定很高興地跟別人介紹他爸媽做生意有多了不得，可是今天他卻沒有任何心情聊關(guān)于父母的事情。

“跟父母鬧矛盾了吧？”老板挪了下旁邊的椅子順勢坐下來。

“沒……”阿成的表情出賣了自己。

“像你這年紀(jì)啊，跟父母鬧上幾次矛盾是正常的，小時候多簡單啊，別人給你一顆糖能高興很久，可是人一旦長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想要的東西多了別人能滿足你的就少了。父母總是在乎你的，差不多就回去吧。”

“嗯。”阿成覺得這網(wǎng)店臥虎藏龍啊，以前常聽爺爺說出門在外害人知心不能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以為這個社會有多亂，如今看來自個遇上的都是好人而且還是有閱歷有智慧的。胖子老板的話在他這里還是很受用的，他決定吃完這泡面就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