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出院了，父親打算整頓生意門路，小妹已經開始實習了。
從醫院回來后，母親打了幾通電話讓阿成兩口子過去吃飯。
“最近生意怎樣？”
“你爸把生意整頓后，每天就收百來斤紙皮，收點瓶瓶罐罐，也就那樣吧，不圖大富大貴，咱不能再干犯法的事了。只不過三萬的罰款我們還沒湊齊，這個比較著急。”
“嗯。”阿成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爸打了電話給我們那的村書記，說是扶貧隊去到我們村，重點開展牲畜養殖的扶貧工作，你爸寫了份申請過去批下來了，說是給我們撥一頭母豬加贊助七千元，到時還能批復五萬塊的貸款下來，我和你爸打算把廢品店關了回家養豬去。”
“扶貧為什么會同意爸的申請呢？”
“最近家里情況不好，我又做了手術，你爸提前去申請了貧困家庭，沒想到這次竟然用上了。加上其他幾戶寫的申請都是養雞養鴨的，只有你爸寫的是養豬，而且計劃什么的寫得有模有樣就被領導看上了唄。”
“你們又沒養過豬，怎么養？”
“你們出生之前我們家有養過豬啊，那時候每家每戶都養了一兩頭豬。”
“那能一樣嗎？以前是小打小鬧，現在要用來謀生活的話得養幾十頭啊？你們忙得過來嗎？”
“你別看我和你爸最近幾年那么清閑，以前都是吃苦過來的啊。”
“養豬太累了，你的身體受得了嗎？”
“手術完了之后藥量都減少了，上次復檢醫生都說再堅持用藥半年看看說不定可以停藥了。”
“嗯……”
“回去我們還能給你們帶睿睿啊，最近怪想那孩子的。”
“沒事，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什么時候回去？”
“就這幾天了，你爸昨天已經找到接手我們鋪頭的人了。”
“那么快？怎么沒跟我們說一聲？”
“這不就跟你們說了嘛。”從醫院出來后母親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大發雷霆，反而什么都不急不躁地說。
阿成不知道應不應該荒唐地感謝母親大病一場手術后的脫胎換骨，可是他努力了那么多年沒找到的存在感竟突然降臨，雖然還沒得到父母的夸贊和認可，可是母親隨便那么一句的關懷都讓他感觸良多。
可是想到年近五十的父母如今竟然要為了他們兄弟兩放下奮斗了幾十年的事業回家去養豬，一陣心酸和自責涌上心頭。
再看看如今工資三千的自己，對于家里的境遇竟是想不到一絲辦法去解救。
直到送父母坐車回去那天，他拼命地提醒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去緩解下父母的壓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回到出租房后阿成一直默不吭聲，只是坐在電腦面前玩游戲，丹叫他吃飯也不應，第二天一聲不響就上班去了。
“我的身份證哪里去了？”那天下班回來阿成問。
“不是一直都在抽屜里嗎？”
“對哦，我還一直在你包包里找。”
“我沒事成天帶著你的身份證干嘛，你突然要身份證干嘛？”
“沒干嘛，就注冊點東西。”
“注冊什么東西要用到身份證啊？”丹說著便好奇地想蹭過去看看阿成究竟在干嘛，誰知阿成立刻切換了電腦界面啥也沒看到。
“沒，就是信用卡之類的，試一下能不能申請下來。”
“要信用卡來干嘛，刷了錢回去還得還進去。”
“飯做好沒，我都餓壞了？”阿成關了電腦推著媳婦進了廚房。
有好一陣，丹以為阿成又染上網癮了，每天熄了燈要睡覺了阿成就走到隔壁房說要玩會游戲，上了一天班的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了就先睡下了，直到電話打到小妹那事情才暴露出來。
“你好，請問是李一媚嗎？”
“是，請問哪位？”小妹奇怪竟然有人撥通了她的號碼而且還知道她的全名，家人從來都不叫她全名的，只用媚的諧音小妹小妹地叫她。
“我們這里是***貸款公司的，李一成是你家人對吧？”
小妹聽到這個心里更不舒服了，可是電話既然已經接通了，索性就問個明白。
“請問什么事？”
“李一成在我們公司貸款了800元，算上利息是1000多元，至今未還款，而且我們這邊一直聯系不上他，麻煩你這邊提醒下他，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逾期后果。”
“800元？他無端端怎么會借你們錢呢？你是哪個公司的？”在小妹印象里，貸款都是銀行機構才能做的事，其他的都屬于民間借貸，也就是所謂的高利貸，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哥哥會惹上高利貸，對對方自我介紹的公司也是聽不清楚，只能再問一遍。
“*多付錢包貸款公司……”
“你是怎么知道我號碼的？”小妹心里開始忐忑。
“借款人在網上申請的時候填寫的緊急聯系人就是你。”
“他沒跟我說過這事，而且我也很久沒聯系他了。”
“我看你們的名字就知道你們是兄妹，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李一成借了我們的錢就跟我們玩失蹤，這人人品是真不行。”
“首先，我對于你說的這些情況毫不知情，所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打電話來詐騙的呢？其次，他當真借了你們的錢，你既然沒聯系上他，又怎知人家不還款的理由？再者，我并不是欠款人，有你這樣催債的嗎？這前面好幾個陌生電話都是你們打過來的吧？一天十幾個電話，你這是騷擾知道嗎？最后，你沒有資格隨便說一個自己連面都見過的人人品不好。”小妹也是一個護短的主，哪怕自己哥哥千般不是，她依舊認可從小自己眼里的好哥哥形象，自然是忍不了別人指手畫腳的。
“詐騙？你哥才是詐騙好嗎？你自己打電話問問去，順便幫我們提個醒，他的欠款必須馬上還了。”
小妹聽得又驚又氣，跑到辦公室旁邊的廁所里平復了好久才撥通了阿成的電話。
“哥，我剛剛接了個騷擾電話，說是你借了他們平臺的錢逾期了，聯系不上你就打電話給我。”
“那幫混蛋，盜了我的通訊錄。”
“怎么回事？”
“沒事，你把號碼告訴我，我來解決。”
“你是不是借人家錢了？不會是高利貸吧？”
“不是，瞎說什么啊。現在這種詐騙電話多了去了，你怎么能信他們呢？”
“那他怎么能知道我和你的號碼，還知道我們的全名呢？”
“使用了非法手段盜取了我的通訊錄啊！”阿成斬釘截鐵地解釋，小妹只能將信將疑地掛了電話。
沒幾天又收到了陌生手機號碼的短信，上面寫著“**成先生，在我司*多付錢包借款800已經嚴重逾期，鑒于其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不愿意與我司溝通說明情況，已構成欺詐、惡意騙貸行為，我司已向中國人民銀行申請將其列入征信黑名單，若近期再不處理欠款，我司將向法院申請對其進行起訴。”
小妹知道這個信息是人家催債的一種手段，可是一想到借的高利貸還是擔心到坐立難安。
“媚啊，我剛剛接到好幾個陌生電話，說是你哥借了他們公司的錢現在一直聯系不上，是怎么回事啊？”家里的鄰居李聰、陳靜、蔡慶明一個個發信息過來問小妹。
小妹惴惴不安，撥通了嫂子的電話。
“嫂嫂，有件事想問問你。”
“嗯，怎么啦？”
“你要老實跟我說。”
“嗯……什么事？”
小妹聽嫂子的語氣大概是知道她要問什么的，便單刀直入地問道：“我哥是不是借了高利貸？”
“沒有。”
“那是怎么回事？我都接到催債電話了，而且家里好幾個朋友都接到了騷擾電話發信息過來問我呢。”
“哎……”
“究竟怎么回事，你跟我說啊。”
“你哥說自己可以解決的，不讓我跟你說。”
“如果我哥解決得了的話，電話就不會打到我這來催債了。嫂嫂你趕緊說吧！”
“你哥……想幫忙湊齊阿華的罰金，先是去了公司想跟老板預支薪水的，可是老板不同意，還鬧掰了，他就辭了職去了另一家物業公司，是個新的商業樓盤，后來，因為工資實在太低了，他，就……”
“就怎么啦？”
“新公司那里的同事有個福建的，說網上有個平臺可以在線賭博，成功率很高，你哥之前玩過六合彩，已經好一陣沒玩了，可是想到三萬的罰金要趕緊交上去，他就一心想賺錢，抱著試試的心態注冊了賬號，沒想到第一次就贏了兩千，他就開始加大賭注，中間也贏過幾千的，可是加起來一共輸了好幾萬。”
“他怎么也那么糊涂啊，我以為弟弟的事情之后大家都好好的，誰知道……他不是沒錢嗎，哪里來的本錢去賭？”
“他用我的手機我的身份證申請了個小額貸款，有五萬……”
“嫂嫂，你怎么會給他……”
“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我的手機和卡的密碼都是你哥設置的，我哪里知道他會用來貸款啊！”
“然后呢？”
“后來那五萬都輸進去了，可是中間多多少少還是有贏的，他就覺得這個賭博贏錢概率還是蠻大的，里面還經常跳出一些網貸的界面來，他賭紅了眼，就點進去注冊，一個網貸能借個幾百幾千的，一下子就賭沒了，他就到處找網貸平臺去借，希望把賭進去的錢贏回來，結果就……”
“結果就欠了一屁股債，網貸公司就打電話過來催債是吧？”
“嗯，聽他說網貸公司盜了他的通訊記錄到處打電話給人。”
“所以不單是我收到催債電話了，難怪他們一個個發信息來問我，應該是不好意思直接問我哥。”
“嗯，家里也有些長輩打電話來問，阿成只說那些是詐騙電話讓他們拉黑了別接就行，你哥也是自欺欺人，哪怕他不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個大伯還把你哥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可是又能怎么辦啊！”
“哎，怎么一個個都那么不讓人省心啊！網絡賭博，網絡貸款？就為了急需要用到的三萬，就犯這樣的錯誤？民間高利貸的催債手段我們電視上看的還少嗎？你們現在的住址人家肯定是有的，萬一把他們逼急了，去出租房堵你們怎么辦？這可是關乎人身安全的問題啊！我哥怎么會被三萬給沖昏了頭腦呢？這三萬，大家齊心協力，三五個月就可以湊齊的，在弟弟出來之前肯定能解決啊，怎么一個個都那么不理性呢？”
小妹實在是又生氣又失望又擔心，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見嫂嫂那邊也沒敢吱聲，只好冷靜下來問：“現在一共欠了多少錢？都是哪里借的？”
“和我的那五萬加起來，十三四萬。”
“這才幾天沒見啊，哥哥好大能耐啊，竟然欠下一屁股債了！”
小妹震驚，她不知道究竟是父母灌輸給哥哥弟弟的觀念有問題，還是跟哥哥弟弟沒接受太多的文化有關，她不明白為何一個個心里都沒有一桿秤，關于道德關于法律關于人性。她納悶這個家究竟被腐蝕得多嚴重，一個個妄想，稍微遇到點力不從心的事就奢望通過賭博不勞而獲來解決，在她看來，這個比燒香拜佛祈求神靈保佑只能求個心理安慰的做法荒唐多了，相比之下，她還寧愿家人懷著虔誠的心去廟里多拜拜，洗滌下浮躁的心靈。
可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除了理智幫他們分析試著解決問題之外，她還能怎么辦呢？
“信用受損是要被拉進黑名單的，以后別說買房買車了，就連火車汽車都坐不了的，你們知道嗎？”
“那怎么辦？你哥說網絡上的小額貸款本就是不合規的，這些放著以后有機會慢慢再還吧，況且一下子也還不了那么多啊。”
“他知道不合規還敢去借！先把名下的貸款列出來，向銀行借貸的先申請分期還，網貸那邊電話騷擾是不會停的了，而且親朋好友可能也會對哥哥的人品持懷疑態度，這一次兩次可以忽悠過去，我看網貸每次用的電話號碼都是不一樣的，打過幾次大家都會知道的，老哥的名聲一時半會是沒法要的了。”小妹盡量保持鎮定給嫂子出謀劃策，又想起一輩子最愛面子的父親，問道：“爸知道這個事了嗎？”
“沒，就跟其他朋友一樣打過來問了兩句。”
“嗯，爸媽最近都在忙養豬的事，大概也沒想那么多吧。我哥也不肯跟我說實話，嫂嫂你要叮囑他別再賭了，欠了的錢慢慢總能還清的。”
“嗯。”
小妹掛了電話之后又苦口婆心給阿成講了半個鐘。
“哥，嫂嫂都跟我說了。當初弟弟到處借錢賭六合彩的時候你也是很反對的啊，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你又犯這樣的錯誤呢？”
“爸媽都回家養豬了，多辛苦啊，而且媽媽手術費還是借來的，那么多錢怎么還啊？”
“你既然出發點都那么好，為何想出來的方法卻走歪了呢？爸媽為何做手術都要借錢你難倒還不懂嗎？不就是弟弟把他們的錢賭光了嗎？難倒你還不知道這所有的苦難都是賭博帶來的？難倒你竟還想著能讓賭博來挽救這一切嗎？”
“我們一個月工資才三千多，你說要還到什么時候？”
“當初賭博的時候怎么不去想萬一輸了該怎么去還這個債務呢？況且賭博就是十賭九輸的事，你偶爾的一次贏只是他們平臺的經營成本，不給你們點甜頭他們怎么賺錢呢？”
“知道了。”
“哥，我知道現在我說什么你可能聽不太進去，但無論如何賭博不能再碰了。欠銀行的那些加起來八九萬，我們努把力慢慢還總是能還清的啊，你現在還那么年輕，最多的就是時間，只要你肯踏實干，兩年就能把債務還清了，可是如果你還繼續賭，欠的錢越來越多，你就越來越還不起，以后你就連后悔的時間和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嗯。”
“你別只會嗯啊，多少聽進去點，我也不祈求你一次性全能理解了，聽完以后慢慢消化。人活著一輩子，跟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信用啊！現在因為三萬的事情你欠了十幾萬的債，這是你自己犯的錯只能自己慢慢彌補，但是現在搞得人盡皆知，家里那些親朋好友沒有義務要接受你負債的后果啊，現在他們因為你的債務天天受著催債公司的騷擾，因為你個人的糊涂，他們跟著遭罪啊，這可比幾萬更難還的人情債啊。”
心里明明知道哥哥現在可能聽不進去，可就是怕自己哪里說漏了，沒法讓他徹悟，只耐心一遍一遍地說，一點一點地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