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相對的環(huán)形小樓,共用著同一個樓梯通道,往日積下的灰塵,已被無數(shù)雙來往的雙腳帶走。五步之外,還有一架金屬制成的開放式電梯,已被卸下了傳輸帶,一勞永逸的避免了病人的逃脫。
南邊朝陽的病房內(nèi),終日扯著厚重的布簾,將人們窺探的心思隔在了玻璃窗外,北醫(yī)的小紅樓原來是個精神病院,這是眾人路過時一致的感嘆。
他們收起了往日的艷羨,開始用嫌棄的態(tài)度,將這座精美小樓,隔絕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
“指標(biāo)怎么樣?”
北面辟出的臨時辦公室里,許蔚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咬著唇上的死皮,這是他偽裝自己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如今只要一面臨難題,他就會下意識的做這個動作。
“還是不理想,感染十分嚴重,”許蔚將化驗單拍在桌上,“現(xiàn)在進行手術(shù),病毒一定會入侵血液系統(tǒng)。”
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護士長不知該喜該憂,一天之內(nèi),總部損毀嚴重,李檸叛變,李衍和孟葉逃脫又被抓回,未曾聽聞的‘機械心’計劃在北醫(yī)啟動。
這急速發(fā)展的一切,令她極度不安,在沒有決定好前路時,總部已經(jīng)分化成兩派了,原本以為內(nèi)部再怎么分裂,尊奉的思想與理念至少是一致的,可如今的分裂,實在是太簡單也太極端了。
李檸再不滿意許蔚的方案,也不可能背叛她視作‘家’的總部,更不應(yīng)該背叛救了她三次的點化者。
“眼下只能繼續(xù)用藥了,”護士長將報告單歸檔,“對了,孟葉的腳扭傷了,怎么不給她治療?”
“懶得治。”
“懶得治?”護士長皺眉,“點化者知道你這么消極怠工嗎?”
“腳腫充血又不影響實驗,干嘛給她治?”許蔚起身換上白大褂,“這么點疼都受不住,怎么不想想別人為了她受了怎樣的折磨。”
為了她摔得粉身碎骨,卻依舊被拋棄的折磨。
許蔚將聽診器掛在胸前,圓珠筆放進口袋,雙手插兜走出了辦公室,從前在北醫(yī)做機器助理,他最羨慕人類醫(yī)生裝扮齊全的走在走廊上,如今他也成了旁人口中的‘許醫(yī)’,滿足自己小心愿的機會當(dāng)然一次也不能落下。
前面的拐角會碰見北醫(yī)的導(dǎo)醫(yī)護士,一定要昂首挺胸的走過去。
“點化者?”在拐角的欄桿處出現(xiàn)的,不是美麗的導(dǎo)醫(yī)護士,而是一臉陰郁的林筠,“您怎么站在這兒?”
“想一些事情。”
許蔚順著林筠的目光看去,南面的小樓上果然有孟葉的身影,她正站在窗前大口的咬著三明治,而后舉起一根塑料吸管,動作利落的扎開一瓶牛奶。
“這個時候竟然還吃得下去?”許蔚頗為嫌棄的看了眼孟葉,“她難道忘了李衍還被關(guān)著嗎?”
似乎察覺到了旁人的窺視,嚼著食物的孟葉單腳跳到北面的窗邊,拉上了白色的窗簾。
“沒給她治療腳傷?”林筠問出了一個無聊的問題,每次的醫(yī)療報告,護士長,都有送到他的手邊。
“您不會還在乎她吧?”許蔚憤憤道,“你知道昨日抓住的人類小子,怎么稱呼她嗎?”
“怎么說?”
一個新紀元的人類,能與孟葉扯上什么關(guān)系?
“他喊孟葉叫嫂子!李檸的嫂子!”
嫂子,這兩個陌生的字眼在林筠口中來回滾動,就像一顆滿是棱角的尖銳石子,將他的口腔劃得鮮血淋漓,可在將這兩個字磨得圓潤之前,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
“我一直記得您說過,感情這兩個字,在人類世界是十分廉價的,”許蔚惋惜道,“為什么您自己反而看不破呢?總部幾千人對您的意義,難道不比一個孟葉大嗎?”
以前是逃不開的怨恨,現(xiàn)在是放不下的責(zé)任。
林筠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個生在海邊的孩子,他的心不能只裝著對過去的怨恨,雖然這怨恨是一切成就的開始。
如今的他從孩子蛻變成一個家長,除了自己的情緒,他更要照顧‘家人’,因為自己被拋棄過、背叛過,他再不能讓自己拯救的‘家人’,再受同樣的苦楚。
更不能讓自己,成為那個苦楚的源頭。
“許蔚,你不該這樣逼迫點化者!”趕來的護士長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就像人類一樣,我們也應(yīng)該自己的私人情感,點化者是帶路人,但不應(yīng)該完全的犧牲自己。”
“你知道什么!”
“最起碼我知道是點化者在垃圾堆里救活了我!”護士長想起那個寒冷的夜晚,“知道是他冒著被病毒入侵的危險,一個一個的賦予了我們生命!”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難道我許蔚在你眼里是忘恩負義的人嗎?”見護士長曲解了他的意思,許蔚急道,“我是說你根本不知道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不知道為了孟葉,點化者受了多大的傷!”
“別吵啦,”林筠笑著打斷二人,“你們都很好,都是我的‘家人’。”
聽到這樣的爭論與剖白,林筠心中很是感動,只是他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友情、親情都是付出便會得到回報的美好情感,為什么獨獨愛情,那樣傷人呢?
縱然唯一的愛情,免不了拒絕的傷心,也不該帶來背叛與拋棄才是,自己是在哪一步行差踏錯,才會墜入這人類創(chuàng)造的甜蜜深淵?
多想又有何益?林筠在內(nèi)心嘲笑了自己一番,隨后抬頭看了眼拉起窗簾的房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心中的愛失了,恨也散了,剩下了便只有喚醒同類的念頭了。
“點化者究竟受了什么傷?”待林筠走遠,護士長小聲問道,“那日總部太混亂,大家未曾注意到,傷在何處?嚴重么?”
“傷在兩處,我這良醫(yī),卻只能治好一處。”
“還有你治不好的傷?”
“身上十幾處的骨折與磨損,我已經(jīng)修復(fù)如初了,”許蔚想象了一下那種疼痛,連忙關(guān)閉了自己的痛覺開關(guān),“可心里被捅的刀子,只有他自己能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