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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強者的法則

我是艾麗莎·羅什卡·格榮亞納·瓦爾羅坎。兩千年來,我的祖先在掘沃堡世代為王。

軍閥、民族還有尚在襁褓的帝國,覬覦著鐵刺山脈的富饒,都曾妄圖顛覆我們。但沒人能夠攻破我們的堅壁。他們就像涌近的浪頭,拍碎在我們的城墻腳下,在我們的刀劍面前悻悻而歸。

從此,我的家族便不再為王。

她高昂著頭,跟他們一起登上了凱旋階梯。臺階上每隔十二級,就會有制服筆挺的守衛(wèi)站在階梯兩側(cè),但她不為所動,目不斜視。雖說艾麗莎是第一次來到都城,但她不想流露出絲毫的震驚;沒見過世面的下等人才會目瞪口呆。她是掘沃堡人,身體里流傳著世代稱王的血統(tǒng)。

階梯兩側(cè)的衛(wèi)兵身著黑鋼甲。鍛造鎧甲的礦石就來自她的家鄉(xiāng),鐵刺山脈的地底。諾克薩斯所有最好的板甲都源自這座山脈的深處。早在五代國王之前,她的故國就被諾克薩斯人征服并納入了帝國的版圖,之后就一直如此。

紅色的旗幟在干燥的晚風(fēng)中舒卷,目送他們繼續(xù)登梯。熱風(fēng)中摻雜了煤煙和工坊的氣味。諾克薩斯沒有一座鍛爐是冷的。

不朽堡壘浮現(xiàn)在他們眼前,暗沉森然,咄咄逼人。

奧拉姆·阿克漢·瓦爾羅坎。虎背熊腰、臂膀粗壯,舞刀弄劍的好手,同時狂妄自大、目光短淺——在艾麗莎看來——但她總是用一副冷漠、無感的面具把鄙夷藏在心底。奧拉姆雖然只比艾麗莎早出生幾分鐘,但也因此離掘沃堡的王位要更近兩步。艾麗莎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

外表上看,兩人顯然是一對雙胞胎。同樣的高挑身材和健壯的體態(tài),還有同樣由家族血脈賜予的冷酷眼神,再加上出身貴族的傲然舉止。兄妹倆的黑色長發(fā)都編成了精致密實的辮子,臉上文有棱角分明的刺青,鎧甲外面罩著巖灰色的斗篷。

他們登上了階梯頂端。隨著一陣撲翅聲,一只烏鴉從他們頭頂掠過。

艾麗莎差點兒縮了一下頭,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這算是噩兆嗎,哥哥?”

她看到奧拉姆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

“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在給諾克薩斯納貢,還給他們的士兵造盔甲,”他沒好氣地說道,幾乎都沒打算在守衛(wèi)面前掩飾音量。“換來了什么?”

換來了活命,艾麗莎心想,但她沒有說出口。

兩名全身板甲的士兵已經(jīng)在宮殿金屬大門外等著了。他們握緊斧頭長戟,原地立正。艾麗莎看見兩人胸甲上有三處凹口,外罩暗紅色的斗篷——這兩人不是普通的衛(wèi)兵。

“崔法利軍團的。”奧拉姆輕輕吐息,平時的氣勢和傲慢一掃而光。

在一個殺人者遍地的國度,崔法利軍團是最受人們敬畏的名字——不論敵友。據(jù)說只要他們出現(xiàn),城邦和國家寧可屈膝投降也不愿與他們在戰(zhàn)場上較量。

“這是他們的禮節(jié)。”艾麗莎說。“來吧,哥哥。該親眼見見這所謂的‘三人議會’了。”

每個人進入謁見廳以后都會首先看到諾克薩斯先皇們的王座。這是一個巨大的物件,由一整塊黑曜石鑿刻而成,粗糙而且棱角分明。數(shù)不清的旗幟垂在旁邊,高大的立柱形成尖銳的角度,燭臺上燃燒的蠟燭,一切都在將來賓的視線引向王座。它是整個空間唯一的主宰。不過王座上空無一人。自從上一任諾克薩斯統(tǒng)領(lǐng)死后一直如是。

不是死了,艾麗莎心里自省道,是被處決。

諾克薩斯沒有皇帝,王座上沒有暴君。不會再有了。

艾麗莎離開掘沃堡之前就有人和她講解過帝國的新體制。

“崔法利議會,”父親的首席參謀告訴她這個名字。“意思是三人一起,每人代表一種力量——遠謀、武力和狡詐。這套設(shè)想的意義在于,單獨一個人可能會因為無能、瘋狂或腐化而使諾克薩斯滅亡,而三個人的話就總會有兩個人能壓制失控的個體。”

艾麗莎覺得這個概念很有趣,但并沒有經(jīng)過任何實踐的檢驗。

大廳感覺很寬敞,足以容納一千人謁見,但現(xiàn)在卻空蕩蕩的,只有王座腳下的高臺上坐著三個人影,圍在一張簡約的大理石桌前。

兩個陰森沉默的崔法利軍團戰(zhàn)士陪同艾麗莎和哥哥走向這三人。他們的腳步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出尖銳的回響。正在低聲討論的三人隨著掘沃堡的子嗣走到近前便停止了交談。他們坐成一行,像三位法官一樣面對著走上前來的使者。

其中兩人名聲在外,她認得。第三個……沒人真正認識。

坐在中間,一雙鷹眼目不轉(zhuǎn)睛的是杰里柯·斯維因——大名鼎鼎的遠謀之人,新任大統(tǒng)領(lǐng)。有的貴族仍然叫他篡位者,因為就是他將瘋狂的勃朗·達克威爾拖下了王座,但沒有哪個貴族敢當(dāng)面說出來。他的凝視意味深長,先是壓向奧拉姆,然后是艾麗莎。她強忍著不去看他外套下的左臂。據(jù)說他這條手就是在艾歐尼亞侵略戰(zhàn)敗北的時候,被那片仙靈群島上一個用刀的妖女?dāng)財嗟摹?

他右邊坐著德萊厄斯,傳奇的諾克薩斯之手,精英崔法利軍團的領(lǐng)袖,指揮著整個帝國的軍隊。他是武力的實體化身;相比于斯維因的正襟危坐,德萊厄斯則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帶著鎧甲手套的手在椅子的木質(zhì)扶手上敲著鼓點。他雙臂粗壯,表情嚴肅。

第三個人——人們稱其“無面者”,完全是個謎團。這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從頭到腳都裹在層疊的寬大長袍里。此人還戴著一副毫無表情、目光冰冷、質(zhì)地光滑的黑色面具,就連露出眼睛的小洞也有黑色絲網(wǎng)遮擋,完全遮蔽了此人的身份。這人的雙手也沒有外露,全都藏在厚重織物的袖子中。艾麗莎覺得自己在面具上隱約看到了女性特征的影子,但也可能只是光線的問題。

德萊厄斯難以察覺地抬了一下下巴,護送他們的兩名軍團士兵便用披甲鐵拳敲在胸甲上行了軍禮,后撤六步,把艾麗莎和她的哥哥單獨留在了崔法利議會面前。

“請坐,”斯維因一邊說,一邊示意自己對面的兩把椅子。

“我還是站著吧,統(tǒng)領(lǐng)大人。”奧拉姆回答。

“由你自便。”

這位統(tǒng)領(lǐng)大人的身上有某種不容抗拒的脅迫和強勢,艾麗莎可以確定……即使他是個正在步入暮年的瘸子……

“奧拉姆·瓦爾羅坎,艾麗莎·瓦爾羅坎,掘沃堡地區(qū)長官的第三和第四位子嗣,”他繼續(xù)說道。“鐵刺山脈到這里山長水遠。兩位想必不是來寒暄的吧。”

“我此行帶著父親的封章,”奧拉姆開口說。“以我父親的名義交涉。”“那就快說吧,”德萊厄斯的聲音就像是黑狼在警告敵人時的低吼。“不用禮數(shù)。這里是諾克薩斯,不是什么貴族宮廷。”

他的口音粗糙土氣,并不像斯維因那樣有教養(yǎng)。庶民的口音。艾麗莎幾乎可以聽見她哥哥的冷笑聲。

“數(shù)十年來,掘沃堡始終恪盡職守,”奧拉姆開始說了起來,特意加重了自己的貴族口音,或許此時表現(xiàn)出高人一等并不明智。“我們的黃金供養(yǎng)著帝國的征戰(zhàn)討伐。我們的鋼鐵保護并武裝了帝國的戰(zhàn)團。也包括崔法利軍團。”

德萊厄斯不為所動:“鐵刺礦石能造出最好的護甲。我不會給崔法利軍團配發(fā)別的東西,你們應(yīng)該感到自豪。”

“我們的確,感到自豪,我的王。”艾麗莎說。

“我不是王。更不是你的王。”

斯維因微笑著舉起一只手。“他的意思是,在諾克薩斯,沒有人生來就比別人高貴。一個人獲得地位靠的不是血脈而是功績。”

“那是自然。”艾麗莎立刻改口,心里暗罵自己的愚蠢。

“我們像奴隸一樣在大山底下的黑暗礦洞里勞作,”奧拉姆繼續(xù)說。“每天我們要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被搬上巨大的貨箱車隊,換回空蕩蕩的新貨箱。我們甚至都喂不飽自己的——”

“哦?是嗎?”斯維因大聲打斷了他,提起一邊眉毛。“請讓我看看你的手掌。”

“什么?”奧拉姆驚訝地說。

“把手伸出來,小子。”德萊厄斯說著,上身向前探到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讓我們瞧瞧你在山嶺要塞地下黑暗的礦洞和灰塵中辛苦勞作的雙手。”

奧拉姆抿緊了嘴,不想被牽著鼻子走。

德萊厄斯哼了一聲。“一輩子沒受過一天苦,這小子。她也沒有。你們倆身上的繭子肯定不是因為干活兒磨出來的。”

“豈有此理,我可是……”奧拉姆開口了,但艾麗莎把手輕放在他肩膀上。他憤怒地聳了聳肩,但明智地轉(zhuǎn)換了話題。“山嶺的血液就要被吸干了。”這一次他的聲音更有分寸。“這樣的開采不可能一直持續(xù)下去,這對誰都不好——對我們不好,對諾克薩斯軍隊當(dāng)然也不好。必須有所減免。”

“告訴我,奧拉姆·阿克漢·瓦爾羅坎,”斯維因說,“掘沃堡派出多少戰(zhàn)士為諾克薩斯而戰(zhàn)?大概數(shù)字。每年。”

“沒派過,大人。但這并不重要。我們的人更適合在礦洞里效力,而且我們還要防守北方邊境的野蠻人進攻。這是我們對諾克薩斯的主要價值。”

斯維因嘆了口氣。“有那么多行省、城邦和國家歸附于諾克薩斯,唯獨只有掘沃堡一家,不派士兵加入我們的軍團。你們不為諾克薩斯流血。你們從來都沒有為諾克薩斯流過一滴血。這樣的減免還不夠嗎?”

“不夠,”奧拉姆一口回絕。“我們受父親所托前來重新商討什一稅,否則掘沃堡將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在諾克薩斯帝國中的位置。”

房間凝固了。甚至德萊厄斯的手指都停下了敲打。

艾麗莎已經(jīng)面無血色。她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眼下這個轉(zhuǎn)折是她之前萬萬沒有料到的,話里話外的意思讓她感到天旋地轉(zhuǎn)。無面者仍然平視著她,光滑的面具之下神秘莫測。

“我知道了,”斯維因終于開口。“我認為我已經(jīng)了解你父親派你們來的真正目的了,但問題是……你們了解嗎?”

奧拉姆對艾麗莎點點頭。“呈上去,”他命令道,眼中閃爍著憤怒。

她深吸一口氣,向前呈上一個卷軸盒。她顫抖著手,解開末端的掛鉤,滑出一卷古老的羊皮紙,上面寫著精細復(fù)雜、棱角分明的厄諾克薩斯文。上面印著掘沃堡的封章和諾克薩斯的血紅紋章。她把羊皮紙鋪在桌子上展平,然后退回到哥哥身旁——比他靠后半步。這是鐵刺地區(qū)習(xí)俗中她應(yīng)處的位置。

“八十七年前,掘沃堡歸附于諾克薩斯的治下,”奧拉姆說,“我們的先祖放棄了主權(quán),臣服于諾克薩斯王座——也就是我眼前這個,空著的王座。”

德萊厄斯沖他低吼。“然后呢?”

“條款很清晰,如你們親眼所見,關(guān)于我們所宣誓盟約的對象。最后一個坐在王座上的人七年多以前就已經(jīng)死了。”奧拉姆一邊說,一邊示意石臺。“在我父親看來,這張紙已經(jīng)作廢。掘沃堡本沒有義務(wù)繼續(xù)繳納任何稅賦,而由于信譽使然,并未中斷。由此,若我們提出的減免無法達成,掘沃堡別無選擇,只能脫離帝國。鐵刺地區(qū)將不再由我們負責(zé)把守。”

艾麗莎想要看向別處,想要逃跑,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原地動彈不得。她等待著議會的回應(yīng)。

“歷史只會記住勝利者。”德萊厄斯警告他說,“順應(yīng)諾克薩斯,你就會名留青史。忤逆我們,你將被碾碎并遺忘。”

“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攻破過掘沃堡。”奧拉姆說。“我們的父輩們是自愿向諾克薩斯敞開城門的,不要忘了。當(dāng)時沒有流血。”

“你正在玩一場危險的游戲,小子。”德萊厄斯指了指艾麗莎和奧拉姆身后不遠處的兩名戰(zhàn)士。“只需要兩個崔法利軍團士兵,就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你們寶貝的掘沃堡,占為己有。我甚至都不需要親自跟著。”

似乎是為了配合他的話,兩位軍團士兵用長戟的末端猛鑿地面,落雷一般的聲音回蕩在廳中。

雖然奧拉姆對此嗤之以鼻,但德萊厄斯的自信卻震住了艾麗莎。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

“夠了,”斯維因一邊說,一邊揮了一下手。“具體是什么樣的減免,說來聽聽。”

艾麗莎和奧拉姆離開宮殿的時候,銀色的月亮已在夜空的軌跡上劃過頂點。他們走向附近的一處宅邸,這里是他們在都城的行動基地。

艾麗莎一言不發(fā),陷入沉思。她的心口郁結(jié)著一種不安,但她的哥哥卻因剛才與諾克薩斯統(tǒng)治者們的會面而顯得意氣風(fēng)發(fā)。

“斯維因一定會同意我們的條款!我打包票,”他開始滔滔不絕了。“他知道掘沃堡對于帝國太重要,不能讓我們關(guān)上大門。”

“你瘋了吧,”艾麗莎咕噥道。“我們剛進去,你就威脅他們?這就是你的計劃?”

“這是父親的計劃。”

“你為什么沒跟我說過?”

“如果跟你說了,你會同意嗎?”

“當(dāng)然不會,”艾麗莎回答。“只有蠢貨才會干這差事。說不定,我們已經(jīng)把自己送進了下一場絞肉機角斗……”

“如果我們說服了斯維因,那么只需要再爭取到一個人,就能承認我們的條款了,”奧拉姆似乎完全沒聽到她的顧慮。“這就是崔法利議會的運作方式。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層不會陷入僵局,任何事務(wù)只要有兩人達成一致就可以通過。”

“德萊厄斯永遠都不可能同意。”

“德萊厄斯就是條自負的瘋狗。他覺得隨便派兩個人就能占領(lǐng)掘沃堡?哈!不過恐怕你說得對。既然他反對,那么就只剩下無面者了。我們未來的發(fā)展,就看面具后面那個人把票投在哪邊了。”

“那我們就只能等待命運的結(jié)果了。”艾麗莎的聲音里夾了一絲苦澀。

奧拉姆的眼神中閃著危險的光。“不一定。”

隨著他開始說明計劃,艾麗莎感到自己的心又抽緊了一些。

距離破曉還有幾個小時,但艾麗莎已經(jīng)感到熱不可耐。她迅速而安靜地穿行于都城的街道。一支掘沃堡衛(wèi)兵特遣隊跟在她身后,她頭戴緊致的黑鋼盔,感覺到自己的頭發(fā)已被汗水打濕。

一行共十二人,在盔甲外面披蓋著斗篷和罩帽。每個人都帶著重十字弩,腰間捆著刀劍。在這座城中,很容易看到來自帝國各處的全副武裝的戰(zhàn)團;誰都不會因為他們的武器而提高警惕,但即便如此,艾麗莎依然有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似乎有人正在監(jiān)視他們。

而且,更說不清的是,她感覺這個監(jiān)視者知道他們要干什么。

諾克薩斯的街巷狹窄扭曲,這樣的設(shè)計是為了將攻破外城墻的敵人陷于不利。家家戶戶的平整屋頂都建造了垛口,如同城堡的防御工事,任何士兵都可以占據(jù)高地發(fā)起攻擊。艾麗莎緊張地看著黑黢黢的房檐。上面說不定藏著什么人,記錄著他們的行蹤。他們很可能正在自投羅網(wǎng)……

頭頂掠過一陣黑色羽翼的拍打聲,她立刻急停,將十字弩猛地揮向高空。她暗罵自己如此緊張,然后示意家臣們繼續(xù)前進。

“這主意糟透了。”艾麗莎對自己說。離開宅邸后,這話她已經(jīng)說了不下二十次。

她對哥哥也說了很多遍,竭盡全力地想要阻止這次行動,但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這是父親的意思,奧拉姆亮出了底牌。他們要么帶著新的條約回家,要么就別回家了。沒有其他選擇。

現(xiàn)在她終于有時間消化一下這件事。艾麗莎現(xiàn)在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一定都是老爺子的計劃。一切都說得通了。雖然事情最可能的結(jié)局是她和哥哥一起被逮捕并被處死,但這對于她的父親來說算什么呢?他從未在乎過兄妹倆,只喜歡自己的繼位者:艾麗莎的大哥,希洛克。如果他們成為人質(zhì),被崔法利議會用來要挾掘沃堡,她也知道父親會給出怎樣的回答。

對他來說,艾麗莎和奧拉姆就是棋子罷了。

她和手下擠進了陰影。他們已經(jīng)十分接近狼靈殿了,就在不朽堡壘的舊南墻腳下。她的哥哥應(yīng)該在東邊幾條街以外,帶的人更多。

在特遣隊抵達都城之前幾周,他們雇傭的探子一直在監(jiān)視宮殿的人員出入。他們觀察到了一件很特別的事,也是根據(jù)這條情報,艾麗莎和她的哥哥采取了現(xiàn)在的行動。

他們越走越近。艾麗莎舉起一只手,掘沃堡衛(wèi)兵聚集到她身邊,在一條窄路的陰影中停住,望向狼靈殿的方向。這是一座高大的多層塔樓,沒有四壁,每一層都立在黑色石柱之上。塔心端坐著一尊五十尺高的黑曜石巨狼雕像。

漫長的一分鐘過去了,他們終于看到遠處閃了兩下微光——刀刃摩擦燧石打出的火星。這是奧拉姆已經(jīng)就位的信號,前方的路已經(jīng)掃平。

“行動。”艾麗莎嘶嘶地說,她和侍從們整齊劃一地起身奔跑,離開掩體迅速奔向神殿,同時提防著守衛(wèi)。空無一人,看來她的哥哥已經(jīng)帶手下完成了工作。

艾麗莎大步登上神殿的臺階,揮手讓她的手下分散開來。他們進入了神殿,跨過門扉,包圍了狼靈雕像。他們貼進了陰影,緊靠立柱,融入黑暗,繼續(xù)等待。

她向頭上望去。根據(jù)古老的瓦洛蘭習(xí)俗,死亡一體兩面,相伴而行。羊靈代表著安靜的死亡,狼靈則是殘暴的結(jié)局。在諾克薩斯,后者被奉為威武雄壯且有尊嚴的方式。在一個崇尚力量的帝國,安詳?shù)厮涝诖采峡刹皇呛葱l(wèi)榮譽的正道。

艾麗莎平復(fù)了自己的喘息,努力按捺住狂跳的心。她用斗篷把冷汗涔涔的手擦干。

等待永遠都是最難熬的。

她再次環(huán)視四周,幾乎無法分辨出手下們的身影。很好。如果他們能被輕易發(fā)現(xiàn),那這一切都是徒勞。艾麗莎抬手系上了鎖環(huán)面帷,只露出一雙眼睛。

遠處的哨塔敲響了四點的鐘聲。艾麗莎已經(jīng)準備就緒。如果探子的情報準確的話,目標(biāo)隨時都會出現(xiàn)。

果不其然,一個穿著厚重長袍的人影出現(xiàn)了。

此人從不朽堡壘的方向走來,很合理,四個宮廷衛(wèi)兵陪同。走在前面的人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幾乎看不到,因為此人從頭到腳都披著黑色。

此人便是崔法利議會的第三個人——無面者。

這個神秘人雙手籠在厚厚的袖子下,緩緩走近神殿,左顧右盼,似乎是在陰影中尋覓什么。

衛(wèi)兵們停在了神殿腳下,似乎是無面者和他們交待了什么話,但艾麗莎距離太遠,什么都聽不見。隨后戴面具的人繼續(xù)獨自走向前,似乎是要來拜祭狼靈。

雖然軍團戰(zhàn)士和角斗場上的清算人才應(yīng)該是都城內(nèi)各個武靈神殿的常客,但即使是政客、商人和仆從,也會經(jīng)常獻上貢品。而根據(jù)探子的觀察,無面者每五天都會在凌晨第四個整點借著黑暗的掩護,帶著衛(wèi)兵準時來到這個神殿。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崔法利軍團的忠誠不可動搖,但只是收買區(qū)區(qū)宮廷衛(wèi)兵讓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是相當(dāng)容易的。

戴面具的人逐漸靠近雕像,艾麗莎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被收買的衛(wèi)兵們見狀便向后轉(zhuǎn)身,齊步向原路返回。艾麗莎舉平十字弩對準無面者,小心翼翼地走進雕像周圍跳動的燭光中。

“別動,也別喊。”她輕聲說。“你的衛(wèi)兵已經(jīng)走了。現(xiàn)在有十二把十字弩正瞄著你。”

穿長袍的人發(fā)出一聲悶哼,可能是吃了一驚,同時向艾麗莎邁近了一步。此人有種特殊的似曾相識的感覺,聲音很熟悉,奇怪的動作也是……

“我說了,別動。”艾麗莎說。無面者停在了原地。

整個諾克薩斯似乎都沒人知道崔法利議會第三個人的身份——至少艾麗莎和奧拉姆沒有找到。這是欺詐的力量,在三人議會中便是狡詐的化身。

但是艾麗莎想要改變這一點。

“談判的關(guān)鍵在于把柄,”她哥哥說了,“如果我們能揭開那個人的身份,我們就有了可利用的籌碼。”

“我們不想傷害你。”艾麗莎用眼下可允許的最大音量說道。“摘掉你的面具,就沒有必要見血。”

披著罩帽的人環(huán)顧四周,可能是在尋找衛(wèi)兵,或者是想尋找艾麗莎提到的暗處的弩手。然后此人又小步向前挪動,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快要貼到了十字弩尖上,雙手依然藏在袖子里。

艾麗莎將十字弩瞄準了此人的胸膛。“不。許。再。動。”

此人又發(fā)出了含糊的聲音,同時用力地搖晃起面具。艾麗莎狐疑地瞇起眼睛。

然后她長吁一口氣,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啊。這就好辦了。”

她扣下扳機,弩箭正中長袍人的咽喉。

她的一個侍從立刻來到她身邊催促她:“我們得走了,趁還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必須在天亮之前出城。”

“已經(jīng)太晚了,”艾麗莎回答說。

她單膝跪在那人身旁,那人正在地上拼命喘息。身子下面正在淌出一灘血。艾麗莎已經(jīng)見過許多傷勢,她知道這人已經(jīng)沒救了。

她伸出手摘下了面具。

奧拉姆,正盯著她。

他的臉非常蒼白,眼睛瞪到最大,嘴被東西塞住了。他的身子在抽搐扭動,死亡來接他了。袖子在掙扎之下推上小臂,露出了他的雙手,被緊緊地綁在前面。

在臨終的時刻,他的目光從艾麗莎移向了旁邊聳立著的狼靈雕像,似乎雕像也在低頭看著他。

這個時候,崔法利軍團到了。他們像獵犬一樣從黑暗中躍出,包圍了神殿。

外面晴空中高掛的烈日穿過謁見廳的狹縫窗,斜射進一縷縷光線。

艾麗莎再次站在了崔法利議會面前,她高昂著頭,雙手被拷在背后。議會成員小心地打量著她。無面者那副神秘莫測的面具,對于此刻的艾麗莎來說,或許是三人之中最可怕的。

終于,斯維因打破了沉寂。

“開門見山地說,”他說道。“掘沃堡對于諾克薩斯來說很有價值,但還不值得我們妥協(xié)。地區(qū)長官的威脅和要求我們一旦接受,便相當(dāng)于公開的示弱。不到一周,就會有其他十幾個行省排著隊來提要求。不,這種事不可能發(fā)生。不過,你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

“我知道,”艾麗莎說。“而顯然我哥哥不知道。”

“那么,普通人可能會好奇……為什么像你這樣聰慧而又年輕的女性會參與如此蹩腳又拙劣的陰謀?”

“責(zé)任。”艾麗莎回答說。

“對帝國的忠誠必須永遠高于對家庭的責(zé)任。”斯維因說。

艾麗莎可能是眼花了,但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德萊厄斯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表情突然陰沉了一瞬。不過,諾克薩斯之手并沒有接話。

“完全同意。”艾麗莎說。“正因如此,當(dāng)我意識到面具之下是我哥哥的時候,我才射殺了他。”

斯維因轉(zhuǎn)向了戴面具的無面者。“把你的俘虜堵上嘴再喬裝打扮,相當(dāng)冒險的一次賭博。我們本可以用其他方式考驗她的。”

他回過身面向艾麗莎。

“容我失禮,為了照顧到其他議會成員。來說說看,為什么你要故意射殺自己的哥哥?”

“我的父親派我們來送死,”艾麗莎回答說,“以我們的死為借口,向諾克薩斯關(guān)閉掘沃堡的大門。”

“繼續(xù)。”

“我的父親還有幾個哥哥都是蠢人。他們被獨霸鐵刺山脈的野心蒙蔽了雙眼,一心想復(fù)辟祖先的權(quán)位。他們將帶領(lǐng)我的人民走向滅亡,換來的只是剎那的虛榮。”

一絲極難察覺的冰冷微笑爬上斯維因的嘴角。

“那么,艾麗莎·羅什卡·格榮亞納·瓦爾羅坎——現(xiàn)在你有什么備選提議?”

艾麗莎猛然推開記賬室的大門。年邁的地區(qū)長官瓦爾羅坎抬起頭,臉上滿是憤怒。

“這是怎么回事,丫頭?”他怒罵著站了起來。“你不通報一聲就回來了?奧拉姆呢?”

她身后跟著兩名崔法利軍團的戰(zhàn)士,身披黑鐵刺甲,手握斧頭長戟。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

在他父親身邊的是大哥希洛克,掘沃堡的繼任者。他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滿恐懼。

“衛(wèi)兵!”地區(qū)長官大叫到。“攔下他們!”

然而,他的貼身侍衛(wèi)里沒一個敢動彈。崔法利軍團的威名遍及瓦洛蘭——即使從未與他們正面交鋒或同在一方的人也都不敢懷疑。他們代表著諾克薩斯之手的權(quán)威。與他們作對就等同于和崔法利議會作對。

德萊厄斯說的話讓艾麗莎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就是她的哥哥嗤之以鼻的那句話。

只需要兩個崔法利軍團士兵,就能大搖大擺地走進你們寶貝的掘沃堡,占為己有。

事實證明,這句話果然不是信口開河。

“你都干了什么?”她的父親嘶嘶地說,癱坐回自己的椅子。

“勢在必行。”

艾麗莎拿出一卷羊皮紙,上面的字跡是新寫上去的,還蓋著諾克薩斯的紋章——崔法利議會的紋章。她把皮卷摔在父親面前的桌子上,他幾乎跳了起來。

“奉統(tǒng)領(lǐng)之命,我來免除你的職務(wù),”艾麗莎說,“今后,此地的轄制由我主理,以帝國之名,行帝國之利。”

“你?”她的父親不屑地笑道。“從來沒有女人統(tǒng)治過掘沃堡!”

“或許現(xiàn)在該改改了。該有人為我們?nèi)嗣竦奈磥碇耄皇菆?zhí)迷于國王的地位,和已經(jīng)消失在過去的榮光。”

艾麗莎點了一下頭,她父親的貼身侍衛(wèi)邁步向前抓住了他。

“你不能這樣!”他無力地叫嚷著。“我是你父親!我更加是你的王!”

“你不是王,”艾麗莎說。“更不是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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